塞壬的声音跟人鱼完全不多。
小人鱼就算再努力伪装平静, 那声音中仍然是稚子的压抑,是努力的让自己去不在乎的忍辱负重。
而神明的霜寒,是真正的没有感情。
天地, 人类全是蝼蚁。
他金色的眼睛俯视着他, 如同昭阳临近,将顾闻西狼狈的身影完完全全包裹。
顾闻西可以清楚地看到此时的自己, 因为雪水的洗刷, 脸上的伪装已经尽数不见,冻到极致的脸上泛出不正常的红晕。
黑色的烟圈憔悴难安, 帽子歪斜,衣衫简陋……跟那个在神面前弄权作势的存在完全不同,如同丧家之犬。
极致地害怕之下,他反而停止了思考, 在神威的压抑下, 艰难地站立着, 纵使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发出痛苦惊悚的呼叫, 他仍然没有弯曲脊背。
他是前世决定无数演员命运, 连媒体记者万千观众都敢呵斥的鬼才导演, 也是今生的罗塞尔家主。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面对恶意的时候弯曲住最后的脊梁, 最后的骄傲。
腰肢微微颤抖。
他和人鱼的遭遇已经完全调转, 那个努力的维持着毫无用处的尊严, 活在上位者的嬉笑中的人, 已经成了他!
塞壬也细细观察着眼前的人类, 对于他漫长的千亿年的生命来说, 转世的二十年不过是须臾之间。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沉睡太久, 对于人鱼经历留下的灼热的感情竟然在他的体内挥之不去。
那股国破家亡中汹涌的恨意, 那每一个夜晚都无法安睡的耻辱。
每一次, 这个人类都用他最在乎的亲人,最在乎的子民来威胁,将他所有的骄傲都踩在脚底,逼迫着他变得乖顺,变得他去附和一个人类的心意。
去附和一个仇敌的心意!
他独自一人深陷于敌军腹地之中,四下无望,别说求助了,那些子民们尚且需要他的庇护,他只能忍耐下来。
在一次又一次地羞辱中拔去所有骄傲的逆鳞,完成自我的洗脑。
顾闻西踩着他的鱼尾的时候,他想一点点砍掉人类的双腿。
顾闻西逼迫他叫父亲的时候,他想拉下人类高高在上的虚伪脸孔,让他丢掉所有尊严沦为被人品头论足的奴隶。
想看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对自己哀求!
顾闻西将他当做完美展品,展示给其他人类,尤其还展示在自己的族人的面前的时候,他恨不得立刻就化身人鱼,将顾闻西的每一块血肉咬噬殆尽。
他是人鱼,他天生流淌着珍贵的血脉,并不真的是冷血的野兽,可是恨意让他连手刃仇人都觉得不足惜,必须一口一口将对方撕咬。
让对方的生命在自己掌控中一点点流逝。
但是,那个他不能,他的身体被人类的科技压制着无法动用力量,他更不敢去赌上族人们的生命。
人类总是以绝对俯视的姿态看着他,露出狡诈美丽的微笑,一次又一次逼迫着他自愿地叫出最难堪的称呼,“父亲。”
在日日夜夜的痛苦屈辱中,作为人鱼的他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能获得力量,能将人类斩杀殆尽,能够营救出父母。
可当能量真的到来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记忆将他淹没……所有属于凡人的感情都被撅除,只剩下刻入骨髓的恨意在深深悸动。
他握住了人类手腕,轻松得如同抓住了一只飞蛾般,轻易便能将人类碾碎。
塞壬静静地俯视着眼前的人类。
顾闻西其实生的很美,跟那种单纯的五官精致,让人第一眼的惊艳不同。
他的美是一种感觉,一种超脱五官完美带来的视觉冲击,让人觉得他天生就应该戴宝冠,着华服。
他皓雪一般莹润的手腕上,应该套上最昂贵的珠宝。
他双足走过的地方不应该是肮脏粗陋的山洞,而应该是铺着昂贵金银丝交织的天鹅绒。
他天生便该被人捧在掌心中,被人高高在上的呵护着,憧憬着。
哪怕现在的他狼狈卑下,失去了所有权势的装点,可是仍然让觉得他就该是那个被骑士献上权柄只为博他一笑的存在。
憔悴烦黑的烟圈,反而让他多了一丝颓靡的诱惑,如同从天君使者变成了地狱里盛开的花朵,在权与欲的美色诱惑中,让无数圣者的灵魂迷失在独属于他的彼岸。
让人想捧起他的手,想抬起他的腿,半蹲下身,恭敬地握住他的一段脚腕。
仰望着他徐徐地脱下那破败棉鞋,擦去雪水,在露出的皓足上,套上深海明珠万年蓝宝装点的鞋子。
艾斯的背叛,到底是为了人类的权势,迷恋上敌人的花花世界,还是仅仅是为了这个人的眼神这个人的笑意都不重要了。
塞壬欣赏着顾闻西脸上的骄傲,欣赏着顾闻西哪怕已经因为不适颤抖到极致仍然不肯弯曲的脊背,脸上的笑意越发扩大。
“你看,我们其实是有共通点的,都放不下最该死的尊严,”塞壬手指凭空一抓,一只金色的圆环就出现在他的手上。
这圆环雕刻精致,上面是美丽的珠宝装饰,可无论怎样昂贵的价值,美丽的外在都掩盖不了,这是一个宠物项圈的事实!
顾闻西眼前发黑,他逃不掉,他躲不过,他无论怎样的抗拒,最后都在对方的力量的压迫下,戴上了那如同宠物一样的项圈。
项圈上还系着一根细细&
#30340;锁链,另一端被塞壬牢牢握在掌心里,在修长的手指间饶了几圈。
“跟我回去?”
无需顾闻西的回答,因为无论反抗也好,拒绝也罢,神明所书写的答案早已注定。
正如同,过去,论人鱼是否愿意,顾闻西都已经为他划好最终的结果。
他们都是规矩的制定者,在猎物的面前画好了层层重重的圈子,这些圈子路径最终都只能通向一个地方,无论你走向了哪里。
最后都会回到起点!
猎物的挣扎摇摆,不过是给猎人取乐罢了。
从地面到海底,顾闻西尚未适应气候突然的转换,就被海水的压力冲击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好在因为塞壬觉醒后生物环境的变动,本该无法呼吸的海底也如同浅海层般有大量的氧气存在。
甚至在他和好友的设定中,人类以及陆地动物,也有了可以在海中呼吸生存的权利。
但这样的权力可不是好事,如果人类只能在陆地生存,更依赖于海洋,每天都必须全身接触海水至少一次的海族,或许还能勉强跟活下来的陆地生物相安无事。
最多就是附属国和宗主国的关系。
一旦陆地生物可以在海底生存,那么面临他们的才是真正的灾难,成为最底层的奴隶!
此时此刻的海底忙碌异常,活下来的人类领导们都在卑躬屈膝地乞求着海族的原谅,想要为自己所在的国度争取一点利益。
但无论他们再怎样恳求,面临地都只是无情的鞭打。
没有讨价还价,只有上位者赐予的一点怜悯罢了。
明明一周之前,他们还主宰着全球六十亿人的命运,现在却全都沦为了苟延残喘的阶下囚!
身上穿着上将军官服侍,头发花白,因为驻扎高原而逃过一劫的某国领导,朝着人鱼丞相跪下道:“我们愿意全族成为圣族的依附,族中十六到二十六岁的少男少女全献给大人们作为服侍者挑选,只求保证国徽的完整。”
“同样,如果您不嫌弃我一把老骨头,我愿意做您最忠诚的奴隶仆人,我们开采的矿产,我们研发的物资,通通愿意率先献给圣族。”
说话间,他顶着人鱼的鞭子,做出了人鱼一族向神明献祭时的姿态。
这样的奴颜媚膝,不仅把其他的人类领导震撼了,连人鱼族的鞭子都停顿了,眼中露出思索的神色。
“无耻。”
“居然擅自用他人的性命青春来交易。”其他的领导们都想破口大骂了,但是摄于人鱼的威慑,他们却只能怒目而视。
接见监督的人鱼丞相略微思索后,扫过那些满是不甘愤恨却又不得不低下头颅的人类们,只觉得心中的恨意得到无限的舒展,决定同意这第一个依附者的献媚。
两人的脸上同时浮现出心照
不宣的笑意,愉快的买家和成功的卖家,罪恶又肮脏。
华国人类绝望地看着他们,看着那些因为一人一鱼的笑意而人心浮动的其他首领们,心中升起浓浓的怒火。
他们的先辈,那些无数死在历史长河中的祖先们,何曾因为国灭而向侵略者低过头,可以战死,可以打败,但是怎么能够主动的去屈服!
他们手指颤抖,却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