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游又转了几圈,没能把他甩掉。最后转念一想,反正秦钩已经知道自己住在哪里了,再不会有比这更差的事情了。
于是他回过头。
秦钩赶忙躲到旁边。
扶游冷冷地喊了一声:“秦钩,我知道是你,别跟着我。”
他说完这话,就握紧灯笼,准备回去。
秦钩又一次跟上去,好像听不懂话。
扶游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实在是烦透了,转过头看了看四周,从地上捡了根棍子,狠狠地丢到他面前。
“别跟着我!”
扶游不想跟他纠缠,在他再一次跟上来的时候,转过头正色道:“你别跟着我了,昨天晚上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我只是想要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秦钩点点头:“嗯,重新开始,扶游,我和你重新开始。”
“我自己重新开始。”扶游道,“我只是想好好献诗,但是你一直在妨碍我,我不想跟西南王有牵连了,太后已经在怀疑我了。”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说了重话:“秦钩,你让我觉得很麻烦。”
扶游走了,秦钩没有再跟上去。
小狗沮丧了一秒,小狗又摇着尾巴跟上去了。
*
扶游回到驿馆,太后的赏赐已经先他一步到了。
他拜谢之后,就回了房间。
可是窗户那边又传来了响动。
扶游不想理会,没一会儿,窗扇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扶游……”秦钩站在外面,“我是伪装好了才过来的,没有被太后的人发现,不会给你添麻烦了,我想见你。”
扶游回头,只见他穿着夜行衣,披着一身大黑斗篷。
扶游上前,伸出手要把窗扇给拉上,秦钩就抢先一步,把一根棍子塞到他手里。
“你打我吧,这是你刚刚打我的那根。”秦钩低声道,“之前我把你当成小黄雀,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一直把我当成小狗。我也是一只小狗,不要去摸那个冒牌的了,你摸摸我吧。”
还是典型的秦钩逻辑,他们这样就扯平了。
扶游断然拒绝:“我没有你这样的癖好。”
秦钩抓起他的手,让他像中午一样,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这种感觉可不太好,扶游赶忙收回手,秦钩却笑了一下,把另半边脸也凑到他面前。
扶游哽了一下,想了想,最后把木棍丢了出去。
窗户后面是驿馆的后院,荒芜空旷。
秦钩不解。
“去捡回来。”扶游道,“你不是小狗吗?去把东西捡回来。”
“好,知道了。”秦钩反应过来,转身跑着去了。
他走远了,扶游立即关上窗户,背上书箱,准备出去走走。
*
皇都东边是市集,入了夜,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扶游买了点笔墨,又买了点吃的,准备带回去给那个总帮自己的老人家。
但他现在还不能回去,秦钩肯定还没走。
他要等晚一些再回去。
秦钩现在是西南王,手上没什么权力,更不能派人来找他,市集人多,扶游不担心他会出来找到自己。
他就这样在街上闲逛,经过一处花楼,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清秀的小倌抱着琴站在高台上,一身素衣,察觉到扶游在看自己,便朝他笑了一下。
扶游蹙眉:“怀玉?”
他想起来了,上辈子怀玉自己说过的,他先前在花楼做小倌。
这时候,一个中年男人走到台上,抓住怀玉的手腕:“各位客官,这位便是我们花意浓的怀玉公子,诸位都是看着他修得这一手好琴好曲的,正好今晚,怀玉公子也满十六了,按着咱们花意浓的规矩,他也是可以……”
扶游隐约听见这些话,心中一惊。
他连忙跑进花楼里,只听见最后一句:“请诸位出价。”
站在台上的怀玉原本低着头笑着,他的余光却忽然看见有衣摆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知道,是那个穿淡青官服的小官进来了。
做官的,应该不会缺钱,而且模样也不错,不像其他人,应该脾气也好,在他手上不会吃太多苦头。
这样想着,怀玉就抬起头,看向扶游,想要再给他一点暗示。
可是扶游却没看他,他眼看着底下一个又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举起木牌喊价,甚至还有几个人一起喊价的。
扶游急得迅速把自己的书箱翻过来,数数自己身上带了多少钱。
还好,刚才太后赏赐了他一些东西。
扶游转过身,从小二手里拿了一个木牌,高高地举起来:“我出……一个金冠!”
他说着,便从书箱里把太后赏给他的金冠拿出来。
众人自叹弗如,都放下了木牌,扶游身边的人还扯了扯他的衣袖,提醒他:“小郎君
,不值得,这个怀玉不是上上品,就是个贱种,不值得。”
扶游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别这样说,我觉得很值得。”
正说着话,怀玉就抱着琴,走到了他面前,款款行礼:“今晚我归这位公子了。”
扶游把金冠给他:“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别接待别人,明天我再来。”
怀玉愣了一下,在扶游转身要走的时候,淡淡道:“公子若是就这样走了,恐怕接不接客,也由不得我了。”
扶游回过头:“啊?”
怀玉伸出一只手,挽住他的衣袖,带着他上了楼。
扶游跟着他回了房间,怀玉将琴放下,扶游推开窗子,看了看花楼周边的环境。
身处闹市,很隐蔽,秦钩肯定找不到他,在这里住一晚上也不是不可以。
忽然,铮的一声琴弦颤动,教他回过神。
扶游关上窗户,回头道:“你不用害怕,我没有那个意思。”
怀玉笑着道:“来这儿的每个人都说自己没那个意思。”
“……”扶游想了想,问道,“你今年十六了?”
“今日刚满。”
扶游从书箱里拿出自己的户籍竹简,递到他面前,“我比你还小一岁。”
怀玉笑着接过竹简,分明不信:“公子是做官的人,只是长得年轻罢了,怎么会……”
在看到上面小字的时候,他愣住了。
——扶游,文公二十三年生,越瓯云溪人。
扶游笑着把竹简拿回来:“这下你该信了?”他想了想:“我只是看你有缘,正好身上又有闲钱,不忍心看你被那群人欺负,你就当是上辈子你帮了我,我这回来救你吧。”
他放下书箱,在小榻上坐下,抓来一个枕头抱住:“我本来打算救了你就走的,不过你说要我留在这里,那我就先留在这里好了。”
怀玉顿了顿,正色道:“我不值一个金发冠。”
“但是我身上除了那个,只剩下一点碎银子了。” 扶游有些不好意思,“我刚才还觉得可能会不够。”
怀玉定定道:“我不值。”
“可是我在外面采诗的时候,他们都说,有人要用一千两黄金才能给一个花魁赎身呢。”
“我不是花魁。”
“我知道,但是都已经给你了,你就拿着吧。”扶游在榻上倒下,“我今晚要在你这里待一晚上了,你睡里面的床,可以吗?”
怀玉犹豫了一下,走到他面前:“让我做点什么吧,否则这个发冠我拿着不安心。”
他倒不是不安心,他就是怕扶游反悔,到时候再把东西给要回去。
“嗯……”扶游想了想,把自己的书箱拽过来,从里面挑了几支竹简,“那你就唱歌吧,这几天总是我给别人唱歌,还没人给我唱过歌呢。”
怀玉接过竹简,走回案前抚琴。
扶游趴在小榻上,昏昏欲睡。
原来听人唱歌是这么舒服的一件事情,扶游迷迷糊糊地想,难怪秦钩这么喜欢听别人唱歌。
怀玉把竹简上的词儿唱了三遍,他实在是不太会这种清新淡雅的诗句,唱起来不伦不类的。
可是扶游已经睡着了。
怀玉拿着竹简,走到他面前,推了他两下,唤了一声:“扶公子?”
怀玉在他面前蹲下,拿过被子给他盖上,用竹简碰了碰他的额头与鼻尖,又戳了戳他&#30
340;手心。
这个扶游生得好看,比他这个做小倌的还好看。说话也好听,温温和和的,带着南边人的软糯。
可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帮他呢?还说他值一个金发冠。
他明明不值的,等他长大一些,缺钱了,大约就要后悔了。
怀玉抿了抿唇角,把竹简整齐地放回书箱里。
不管怎么样,这个比他小一岁的小采诗官是对他最好的那个,他要牢牢抓住他,讨好他,就算不能让他帮忙赎身,也起码可以过一段时间的好日子。
怀玉下定决心,他本来就不是良善之辈,他生在这样的地方,当然要多为自己做打算。
忽然,嘭地一声响,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门扇撞在墙上,嘭的一声巨响。
怀玉反应快,知道是有人来闹事了,而来这里闹事的,不是正房就是父母。
而他能依靠的,就只有——
隔着被子,怀玉一把抱住扶游,一眨眼睛你,就红了眼眶,娇娇弱弱地唤了一声:“扶小郎君……”
扶游迷迷糊糊地醒来,带着没睡醒的鼻音:“嗯?怎么了?”
秦钩就站在门前,怒气冲冲,又可怜兮兮,手上还拿着那根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