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进宫有什么不好的?在宫里,得了陛下和太后喜欢,往后日子会好过很多,你懂不懂?难不成你还想一辈子都在外面采诗?”
扶游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倘若我得了陛下和太后厌恶呢?伯父和堂哥会救我吗?会帮我求情吗?”
“这……”
自然是不会的。
上辈子,扶游进宫时,他们也是这样,写了信来,告诉扶游,要小心侍奉。
临终之前,也没见过一面。
扶游继续问:“倘若我触怒陛下,陛下要将我诛九族,伯父难道以为自己和堂兄不在我的九族之内吗?”
扶老爷不说话了。
扶游问道:“您没有应承刘将军什么事情吧?”
“自然没有,你以为伯父是三岁孩童吗?”
“那就好,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您,不进宫,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您不想惹麻烦的话,现在马上去向刘将军告辞,立即回家,不要在皇都掺和。”
扶老爷恼羞成怒:“你这小东西,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扶游有些无奈地偏过头,不看他。他这个伯父就是好面子,明明觉得他说的对,但就是不肯承认。
这时,怀玉忽然道:“扶游,有人过来了。”
扶游朝巷子外面看了一眼,很明显是刘将军的人。
跑是跑不了了,一转眼,人就到了眼前。
“扶公子,太后娘娘听说除夕宫宴上,在养居殿出了点差错,叫扶公子受惊了。娘娘又听说扶公子的伯父来了皇都,所以让我等来请扶老爷和扶公子进宫一趟,说说话。”
扶游抿了抿唇角,回头看了一眼伯父:“伯父请吧。”
扶老爷自知办了件蠢事,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太后的人带了马车过来,扶游坐在马车上,思索着对策。
*
马车直接进了宫门,在长乐宫前停下。
临下马车时,扶游对扶老爷道:“您只管请安,别的都不要说,如果让我留下,就说我生在山野,不适合进宫。”
扶老爷板着脸,没有回答。
扶游提醒他:“您和堂兄都在我的九族之内。”
扶老爷这才冷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马车直接进了宫门,在长乐宫外停下。
两个人下了马车,侍从引他们到了正殿门前,推开门。
主位上是刘太后,下首是刘将军。
殿中已经站了一个人——
西南王,或者说是秦钩。
他也才刚来不久,说话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和他们谈判。
秦钩的脑子里只有很简单的强弱观念,只要自己手里有足够的筹码,那就可以谈判,不论对方是谁。
他说:“你们不过是害怕皇帝和我造反,我可以帮你们一起压制皇帝,你们不想动手,这件事情我可以做。”
刘太后看了一眼站在门前的扶游,问秦钩道:“那你想要什么?你想要扶游?”
“我想和扶游在一块儿。”秦钩颔首,大胆承认,“但我没空做皇帝,我要和扶游去采诗,扶游马上就要走了,我要在他走之前把所有事情料理好。让皇帝安分点,让你们不要再盯着他,让他彻底安全。但是也不能打仗,如果打仗,他就没办法出去采诗了。”
天底下能说出“我没空做皇帝”这种话的人,就只有一个秦钩了。
他的想法,所有人都猜不到。
联合刘氏姊弟,压制傀儡皇帝,只是为了给扶游创造一个安心采诗的环境。
刘太后笑了一下,又问:“你和扶游,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钩正色道:“是我自己喜欢扶游,见到他第一眼就喜欢。不过他不喜欢我,因为我自以为是又刚愎自用,但是我一直缠着他,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那皇帝和扶游呢?”
“皇帝不喜欢扶游,他是因为看我不顺眼,想跟我抢,才故意接近扶游的。”
秦钩难得有问必答,还说了这么多的话。
刘太后笑着,拍了两下手:“原来如此,我竟不知,秦家还出了一个情种。”她看向门前的扶游,朗声道:“扶游啊,西南王情深至此,你怎么就是不肯应他一声呢?”
秦钩回过头,看见扶游的时候,原本严肃阴沉的脸瞬间紧张起来。
扶游看了他一眼,抬脚缓步入殿。扶老爷愣了一下,也连忙跟上。
行过礼,扶老爷便按照扶游教他的开了口:“回太后,我这个侄子生在山野之间,脾气古怪,实在是不适合进宫,有负娘娘厚爱,小臣惭愧。”
扶游松了口气,得亏伯父没有因为秦钩的那些话而临场倒戈。
刘太后有心试探,又问扶游:“扶游,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西南王?”
扶游道:“西南王龙章凤姿,小臣无德无才,心系采诗,恐怕伺候不好西南王。”
“你是一点都不想留在宫里?”
扶游抬起头,定定问道:“娘娘在宫里几十年了,娘娘愿意留在宫里么?”
他话音刚落,刘将军就一拍桌案:“大胆!”
刘太后朝他摆摆手:“罢了。”
她看着扶游,沉吟半晌,最后道:“我一点都不想留在宫里。”
扶游道:“小臣同娘娘一样。”
*
刘太后终于松了口,放过扶游。
秦钩提议的事情,她也应了,有人帮她料理皇帝,不用她亲自动手,这个人自己又不想当皇帝,她何乐不为。
从长乐宫出来,扶游同伯父走在宫道上。
扶游道:“您别在皇都逗留太久,过几天就回去吧。”
扶老爷没好气地应了一声:“知道了。你到底是怎么惹到太后和西南王的?西南王什么绝色美人没见过?你看你这个小鸡仔的模样,他怎么会看上你?”
扶游没说话,忽然,他身后有人喊了一声:“扶游。”
秦钩大步追上前,扶老爷一个大跨步上前,挡在扶游面前。
“西南王有何贵干?”
秦钩看着扶游:“刚刚在长乐宫,我其实知道你来了,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扶游点点头:“我知道了。”
“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安心采诗。”
*
天气渐渐转暖,几天之后,扶游把出去采诗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去采诗。
临行前一天,客店小二交给他一个包裹。
“方才一位老爷托我转交给公子的。”
扶游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些银两,还有两三卷书。
他跑到窗子边,朝外边看去,一辆马车等在下边,扶老爷头也不回,朝他挥了挥手,就钻进马车里了。
扶游感慨良多,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翌日一早,扶游便背上书箱,准备出城。
他买了两匹马,把缰绳挽在一起,他骑着马走在前边,刚刚学会骑马的怀玉抱着另一匹马的马脖子跟在后面。
走了没多久,怀玉就哎哟哎哟地撒娇:“腿酸了,骑不动了。”
扶游回头:“那你就反过来,趴在马背上。”
“不要。”怀玉朝他眨眨眼睛,“人家想跟你一起骑。”
扶游认真道:“不可以,我们的马不是良马,坐不下两个人。”
“我很轻的,我柔弱无骨。”
怀玉勒马停下,然后不由分说,爬到扶游的马背上,环住他的腰,和他坐在一起。
扶游有些无奈,怀玉可怜巴巴地道:“求你了,我实在是骑不动了,花楼里为了让小倌走起路来弱柳扶风,给我们的脚都……求你了,扶游。”
扶游回头看了他一眼:“好吧,你要是不舒服就说。”
“嗯。”怀玉抱住他,笑着握住缰绳,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驾!”
扶游被他吓了一跳,都受伤了还这么有底气?
怀玉笑了笑,假意没看见他疑惑的表情。
花楼里还给他们训练过讨好男人的手段呢,扶游还小,不过怀玉很是愿意讨好他。
*
过了几天,他们在一个小城里落脚。
在这里,扶游知道了一些皇都里发生的事情。
刚刚有所好转的陛下又一次病了,太医说要去清净的地方养病,于是太后着人把行宫收拾出来,让陛下过去养病。
西南王自陈不愿参与朝政,独自云游去了。
现在朝中又只剩下刘太后与刘将军了。
扶游知道,皇帝去行宫养病这件事情,大约就是秦钩的手笔。
至于皇帝为什么会生病,秦钩可能用了最直接的方法,比如说给他下毒,或者直接威胁皇帝,让他“自动生病”。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秦钩不会危及皇帝的性命,毕竟皇帝要是死了,这个
小世界就不能正常运转了。
扶游不愿再想这些事情,翻了个身,把被子扯过头顶,要睡觉了。
他在野外露宿,第二天一早,“外出云游”的西南王秦钩就追上来了。
“我没有要跟踪你的意思,我只是……路过,碰巧遇见你了,给你吃。”
秦钩把早饭放在扶游身边,然后退得远远的。
他总是远远地跟着,又碰巧遇见扶游。
扶游赶不走他,毕竟路在这里,谁都能走。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扶游到了西北边陲的一个小城。
正午时分,身披银甲、意气风发的儒将带着人在城门口迎接他,瞧见他来,便快步朝他走去。
扶游亦下了马,朝那人挥了挥手:“兄长!”
他背着书箱,朝晏知跑去。
怀玉不太高兴,皱着眉,瘪着嘴,跟着走上前去。
扶游在晏知面前站定,又喊了一声:“兄长。”
晏知捏了捏他的肩膀:“长高了。”
扶游点点头:“嗯。”
在一旁的怀玉酸溜溜地开了口:“扶游,这是你的朋友啊?”
扶游笑着道:“嗯,这是我的好朋友。”
晏知也笑了一下,摸摸扶游的头发,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学着他的话:“嗯,这是我的小朋友啊。”
怀玉面上笑容渐渐消失,离得远的秦钩,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光是看见晏知,整个人都散发着暴躁的气息。
也是,晏知翩翩君子,上辈子是错失了机会,回来的时候,扶游已经进宫了。
这辈子怎么能一样?这辈子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秦钩咬着牙,像一头发怒的狼,随时随地要冲上去咬人。
头号大敌,他的心腹大患,终于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