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游抱着衣裳回去了,临走时还嘱咐怀玉记得喝药,怀玉朝他挥挥手,他一走,就把药汤倒了。
*
南边的小城果然暖和,才开春,日光和煦。
秦钩牵着马,走过熙熙攘攘的街市。
他是偷偷过来的。
扶游走后,他独自在宫里待了几天,试图用批阅奏折麻痹自己。
但是只要闲下来,他就不由得想到扶游,想到扶游穿着喜服同别人成亲的场景。
没多久,奏折全部批完了,他无事可做,每日每夜都想到那个场景。
他实在是无法忍受,最后还是跟着扶游的脚步,来到了这里。
他不是故意要跟踪扶游的。
一身便装的崔直向路人打听扶游的住所:“请问,采诗官扶小郎君的宅子在哪里?”
路人指了指前面:“沿着这条街往前走,走到最前面,往右转,有个挂着红灯笼的宅院,就是扶小郎君的宅子。”
红灯笼……
崔直顿了一下,转头看向秦钩。
秦钩顿了一下,问道:“他是要办喜事吗?”
“是啊。”
正巧这时,几个小厮抱着食盒喜果、红绸锦缎从街上走过,路人连忙道:“诶,那就是扶小郎君家的小厮,你
跟着他们走,就能找到扶小郎君了。”
他热心肠,还要帮秦钩把他们喊住,让他们带秦钩过去,秦钩赶忙牵着马走远了。
他还不想和扶游面对面,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倘若扶游真要和怀玉成亲了,他又要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扶游面前?
而且他不请自来,万一扶游生气了,该怎么办?
秦钩绕了条远路,才走到扶游的家门口。
扶宅上下焕然一新,喜气洋洋,一看就是要办喜事了。
秦钩站在门前,整个人都怔怔的,久久回不过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让秦钩猛然回过神。
“我不爱吃喜果,我不吃!”
是扶游的声音。
秦钩猛地回神,转过身,牵着马躲到一边。
扶游被怀玉拽出门,怀玉劝他:“走嘛走嘛,再买一点。”
秦钩站在门边,眼睁睁地看着扶游被拽远了,两个人说说笑笑,好不般配。
崔直转头看看秦钩:“陛下……”
秦钩神色微沉:“找个地方住下。”
*
崔直就在扶家宅院门口找了个客店住下。
秦钩站在房间窗前,正好就能看见扶家。
扶家这几天都在装扮宅院,小厮们进进出出,拿着东西进来出去。
秦钩眼看着扶家门前的红灯笼又换了新的,还有工匠进去建造青庐。
崔直则负责把皇都里的奏折拿过来,放在秦钩案头,秦钩有空的时候会批复,等批复完了,崔直就把奏折都拿回去,换新的。
没多久,就到了大吉之日。
这天一早,秦钩就站在窗户前,紧紧地盯着扶家门前。
很快的,便有一个男人穿着喜服,从扶家门口走出来,翻身上马。
他一出来,秦钩紧皱的眉头忽然松开了。
等等,这人是谁?他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他不会是找错地方了吧?
或许……要成亲的根本就不是扶游呢?
秦钩猛地回头,把正倒茶的崔直吓了一跳。
秦钩抓起披风,立即出了门。
*
怀玉的房间也焕然一新。
怀玉穿着礼服,端坐在榻上,扶游跟着他坐在榻上,扭头看他:“郑哥儿去王姑娘家接亲了,没那么快,我们可以稍微放松一点吗?”
怀玉正色道:“不可以。”
“我的脖子好酸。”扶游扭了扭脖子,头上的钗环叮叮当当响起来。
“保持端庄。”怀玉转过头,看见他可怜巴巴的模样,顿了一下,“好了好了,你可以休息一下。”
扶游放松下来,拿起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他不满道:“你把我的宅子借给别人成亲,都没问过我。”
“什么你的宅子?你这宅子一直都是我在打理,要是没有我,你这宅子早就长满杂草了。”怀玉也忍不住放松下来,喝了口茶,咳嗽了两声,“小郑是我的好朋友,他的宅子还没修好,我借给他用一下怎么了?而且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他们的掩护下成亲,这样不是很好吗?一举两得。”
又过了一会儿,扶游喝了满肚子的茶,他摸摸肚
子,估摸着时间:“该回来了吧?怎么还不回来?”
他下了榻,走到窗户边,推开窗子看了一眼。
没等到接亲回来的郑哥儿,却等来了几声大喊:“诶,你是谁啊?扶小郎君今天不见客,你报上姓名,我帮你通报一声……”
糟糕,不知道是谁来砸场子了。
扶游朗声道:“谁啊?”
外面的人并没有理会他,扶游刚要出去看看,就被怀玉拉住了。
“你穿件衣裳再出去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抢亲呢。”
扶游披了件披风,再戴上兜帽,把珠钗都遮住,然后跑出去看看。
“怎么回事?”
扶游抬起头,与秦钩对上目光的瞬间,秦钩的眼眶,刷地一下就红了。
小厮们拼死拦着秦钩,见扶游出来了,连忙道:“扶小郎君,这个人直接闯进来……”
扶游抿了抿唇角,很是无奈,对他们道:“没事,麻烦你们了,今天是好日子,你们去拿喜钱吧。”
小厮们退下去,秦钩忍着眼泪,上前想要拽拽扶游的衣袖,最后还是没碰到扶游:“对不起,我自己跑过来了,我很害怕……我现在马上回去。”
扶游叹了口气,抓住他的手:“来都来了,进来吧。”他拽着秦钩往里走:“你去我房间里待着,今天都不许出来。”
“是……”
秦钩还没来得及点头,扶游头上的兜帽被风吹开,一支簪子掉在地上。
扶游回头要捡,下一刻,怀玉猛地推开窗子。
“扶游?他怎么在这里?”
秦钩捡起金簪,把它戴回扶游的发上。
扶游拂了拂发髻,看向怀玉:“我不知道他会过来。”
怀玉气得红了眼睛:“本来就是随便成个亲,走个仪式,你不想跟我成亲,你不要回来就好了,你还……你还把他带回来气我。”
最后秦钩还是被允许进了房间。
他坐在位置上,弄清楚了事情原委。
成亲是怀玉的愿望,他找不到其他人,就求扶游跟他成个亲。
可是他也不想坏了扶游的名声,就想着两个人暗地里玩一玩就好了。
正巧这时,怀玉有个朋友要成亲,冬天的时候宅子被雪压垮了,没地方成亲,怀玉就让他们过来成亲,自己也跟着玩玩。
所以他们当然不算是真正的成亲。
只是……
秦钩看着挤在窗前观礼的扶游和怀玉,还是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就为了哄怀玉,所以扶游穿了裙装,还梳了发髻。
扶游一向好看,穿什么戴什么都好看,可他是为了怀玉才这样打扮的。
秦钩心中不快,但也不敢表现出来。
扶游没有计较他私自跟来,还让他进来,就已经很好了。
他只能默默地盯着扶游。
扶游趴在窗前,和怀玉远远地看着前边成亲的场景,说说笑笑。
“你看那个小孩,他捡了最多的喜钱。”怀玉指了指前边,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点儿红晕,“等我重新投胎,我就要做这样的小孩。”
*
入了夜,搭建在庭院里的青庐亮着烛光。
怀玉的房间里没点蜡烛,他拉着扶游坐在走廊前,远远地看着青庐那边。
扶游撑着
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脑袋,发上的金钗也被他甩得飞来飞去的。
怀玉按住他的脑袋:“别乱动,好好看。”
与此同时,秦钩就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傍晚的露水沾了一身,像是被人丢弃在那里的。
怀玉硬按着扶游,抱住他的胳膊,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扶游觉得别扭,但是怀玉力气太大,他没有反抗的余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青庐里的烛光都暗了下去,万籁俱寂,唯有低低的虫鸣。
月光皎洁,照在怀玉面上,他垂着眼睛,似乎是要睡着了。
扶游刚想把他推醒,喊他回去睡觉,怀玉就开了口:“我没睡着。”
他抬起头,调整了一下姿势,重又靠在扶游身边。
“扶游,我感觉不是很好。”
扶游一惊:“是不舒服吗?我让他们去请大夫。”
“不要。”怀玉抱住他的胳膊,“我缓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扶游低头:“你脸色很难看……”
“那是月光照的,我没事。”怀玉吸了吸鼻子,“其实我去年就觉得我不行了,主要是想跟你成亲,去年你又一直守着我,我才多拖了一会儿。”
扶游心中的恐慌越来越大:“好了,你别说了,我去喊大夫……”
“要是没有你,我去年保准熬不过去。”
前世扶游死在他前面,他就是在去年死的。
扶游害怕得很,唤了一声,连声音都在颤抖:“怀玉?”
怀玉按住他的手,恳求道:“我没事,你别喊人,求你了,不要喊别人过来,我不要别人过来看见。”
他这样说,扶游当然不敢再动,只是陪着他。
暮色低垂,晚风微凉,扶游想了想,抬手揽住了他的肩膀,搓搓他的手臂。
怀玉身上冷得厉害,扶游揽着他,简直像是揽着一个冰块。
“我要死,也不会在今天,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等过了今天,我才能死。”怀玉垂了垂眼眸,“我从小就想成亲,以为成了亲就能离开花楼。后来遇见你,就想跟你成亲。你对人真好,光是做朋友也很好,是我总是跟你使小性,还得寸进尺,想要挟你,跟你成亲。”
“我本来就是这么坏的人,花楼出来的人,手段肮脏,就会勾人,我就是这样的人。”怀玉靠着扶游,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见,“可我是真有点喜欢你。”
扶游喉间哽塞,什么也说不出来。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墙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每次打更,扶游都轻轻地喊一声怀玉,怀玉也轻轻地应一声,让他放心。
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夜幕低垂,安静得像没有其他人一样。
秦钩独自站在树下,沾了一身的露水,一言不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晨光熹微,日光透过云层,照在怀玉的面上。
扶游握着他的手,想要帮他搓一搓,好让他暖和些。
正当此时,秦钩的暗卫也找来了。
暗卫在秦钩面前跪下,声音低低的:“陛下,太后殁了。”
扶游猛地一动,挂在发上的金钗,叮当一声,就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