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净土。
沈明烛总算来到了皇城。
这个时候他能够想起来的人和事已经越来越多了。
与此同时他能联系到的人也越来越少。
与郑方、江欣语失去联系后不久,他也不再能联系上荀伯玉。
后来,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道玄一点点变得透明、直至消失。
至此他彻底确认了心中的猜想,自己联系不上郑方他们,是因为他们的灵魂也全都像这样消失了。
不过沈明烛勉强撑住了。
他只是看不见灵魂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已经死亡。
他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不是可笑的自我安慰。
但他只能暂时抱着这样的信念继续走下去。
这是一条没有办法回头的路。
他只能从一个城池走向下一个城池,直到皇城最深处那他曾经坚守了最久的地方,直到他找到全部真相。
在这一路上,沈明烛回忆了起来,荀伯玉、道玄,都曾是他的得力助手。
他们陪了他很久,只再差一点,就能与他一起等来那第一阶段战争的结束,以及那短暂的和平。
在这两个人死亡之前,大离的苍穹之上出现了奇异的云层。
那些云竟如海一样层层叠叠的,会翻涌、会起浪,最中央竟还有着一个巨大的旋涡。
当然,后来人们才明白过来——
那不是旋涡,而是一只可怕的眼睛。
只要注视那眼睛一瞬,人就会崩溃,迎来或自杀、或互相残杀的结局。
从前天空中偶尔也会出现眼睛状的云纹,看到它的人会受到精神污染,坚定不移地侍奉起邪神,决定让它降临人间。
那从前那些云纹造成的所有恐怖,都比不上后来的这只眼睛。
在无数人因之惨死后,没有人再敢抬头望向天空。
那一年,皇城新兵营里的士兵们受训时,练的基础功不是站军姿、不是如何走出整齐的步伐,而是时刻要记得低头。
低下头,不要望天!
这是所有人谨记在心中的禁令。
道玄死的时候,他的孩子刚出生不久。
一日,他妻子着凉了,不住地咳嗽,没过多久小孩儿也开始咳。
可是他家卧房的门窗皆被黑布封死,空气无法流通起来。
这种情况下,道玄担心妻子和孩子的病情会越来越剧烈,不得已,他决定给房间透透气,把窗户从底往上稍微支开了一点点。
那天是道玄的孩子满月的日子。
末日来袭,人人活得战战兢兢,没有人敢贸然出门,满月宴自然办不起来。
晚上,妻子和孩子吃了药睡下后,道玄却是睡不着,于是自己给自己准备了点酒和菜,权当庆祝了。
道玄坐在窗前自斟自饮,酒醉微醺之际,他没注意到窗户被风吹了起来,只是下意识看了手里的酒杯一眼,就这样
看到了上面的水纹。
没有风,酒杯里的水为何会有纹路?
不……不对,这不是水纹,是酒水倒影出的那只邪神的眼睛!!!
道玄很快反应过来,把酒杯往窗外一扔,再迅速把窗户关上。
可为时已晚。
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在吃他亲生孩子的手了。
可他停不下来,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下一刻,他感到一双手用力推开自己。
他恶狠狠地抬眸往那人望去,这便看到了她那双通红的眼睛。
那是他的妻子阿娟。
道玄感到整个人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尚有理智,并感到了万分的痛苦;另一半却把妻子和正在痛哭的孩子视作最美味的食物,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只有把他们吃掉,他才有资格成为神的信徒。
阿娟也曾是武将。
被孩子的哭声惊醒后,看到屋内可怕的一幕,她很快反应过来什么,然后迅速有了行动——
那一晚,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扛起斧头,亲手斩掉了道玄的脑袋。
鲜血飞溅而出,染了刚失去手臂的小小婴儿满身的血。
阿娟双膝跪地,一手抱着丈夫的头,一手抱着重伤的孩子,发出了崩溃的哭喊。
至于荀伯玉,他的死与道玄有相似之处,但又有着明显的不同。
那一日,值岗结束的他犯了困,迷迷糊糊地沿着石板路往家里走去。
半路上他滑了一跤,摔倒在了街角。
街角的石板凹陷处有一小块积水,那是尚未干涸的雨水。
便是这么一点雨水要了荀伯玉的命。
荀伯玉侧倒在地的时候看到了这点雨水,而雨水里倒映着的,正是夜空中邪神的那只眼睛。
与倒影中的眼睛对视一瞬后,荀伯玉开始地往地上磕头,就这样活活把自己给磕死了。
死的那一刻他睁着眼睛,双目都写着死不瞑目。
可他的嘴角咧出了一个安详的微笑,似乎在表示,他是心甘情愿把自己的肉身与灵魂献祭给邪神的。
血水取代雨水,顺着石板间的缝隙流淌着。
其中,每一滴血水都倒映着一只让人不敢直视的、象征着无限恐怖的眼睛。
不久后,有三个人路过此地,看到了穿着铠甲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知道那应该是为大离牺牲的将士,他们不忍他就这样曝尸于长街之上,于是决定带他去安葬。
然而就在上前俯下身看向荀伯玉尸体的一瞬间,这三人也一并看到了地上的血水,以及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血水里倒映着一只可怕的眼睛。
死尸那双没有生机的眼睛里也倒映着一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