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也没在意,他在意的是,他好像有一点难过。
他不太清楚那难过算什么,但他已经穿过对峙的人群,想要强行闯进去了。
“放我进去。”
“谢先生说过了,任何人都不许进。”
“那——”
门锁拧开的咔嚓声响起,打断了顾也的话。
顾也抬头,望见了谢父。他穿着便服,两鬓斑白,硬朗的五官上,连褶皱都是严肃的。一如顾也记忆中的清瘦,不苟言笑。他对顾也点点头,道:“不用担心,我只是和她说几句话。”
他又道:“这件事,是观鹤的问题。”
顾也很有些惊愕。
他继续道:“他这几年赢多了,就真觉得自己算无遗策了,如今被啄了眼,该他受着。你们年轻人的事,自然是你们解决。”
多么通透的道理,手段阴毒,算计谋划都不是问题,出了问题才是问题。
顾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心像是回了远处,只是点头,寒暄了几句。谢父点头,离开了,顾也听见他和秘书说话的声音,说的是继续赴会。
他拿出手机,发了几条信息讲了经过,才推门进去。
刚一进去,便望见温之皎举着打石膏的手,跟上课发言似的,另一只手扯着被子正在往里钻。她转头看他,正要说话,却见他大步大步走过来,伸出两只手就摸她脑袋。
温之皎尖叫起来,“干嘛!耍流氓!”
顾也没说话,半搂着她,将她从脑袋摸到脸,又用手捏她肩膀和手臂。温之皎立刻扭动身体,脸皱成一团,大喊大叫着。
顾也一把捂住她的嘴,“别说话,看
你身上有没有监听器。”
温之皎立刻把眼睛瞪圆了(),身体也不动了。
顾也从她胳膊一路摸到被子?()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腿,她小心翼翼,用着气音说:“有没有?”
顾也道:“没有,你太吵了,骗你的。”
温之皎肩膀耸动,正在蓄力,顾也一把掐住她的脸,笑道:“你要不叫,我请你吃草莓,特别酸。”
温之皎眨了眨眼,耸动的肩膀放松了,她小心翼翼放下自己的左手,抱怨道:“你干什么,大半夜来给我找茬是不是!吓我一跳!”
顾也对着她那打石膏的手腕直看,疑惑道:“就这么脆弱,上次是车上摔到水里你都好端端的,我从那地儿L回来后都去看病吃药了。”
……那上次她用了体验卡啊!
温之皎只是翘着嘴巴,道:“我怎么知道,肯定是谢观鹤害的。”
顾也咧着嘴,“我都跟你说了,我好心多了。”
“一样,坏种。”温之皎说着,背部摩挲了下枕头,“草莓呢,还不快去拿给我。”
顾也就望着她的小动作,还有她脸上那点红,低笑道:“你是不是背痒,挠不到?”
温之皎炸了毛似的,狠狠瞪眼,“关你什么事!”
“痒不会说,还让人猜。”顾也站起身,扶着她肩膀,“我给你挠挠不就完了。”
温之皎警惕起来,“你有这么好心吗?”
顾也心里突然有点不大通气,叹了口气,还是笑,“行,那我收回我算计的手。”
他松开手,温之皎却又转头看他,脸蛋仰着,很有些骄横,“就肩胛骨中间。”
……奇了怪了。
现在那点郁积的气儿L全散了。
顾也又抬起手,摸到她肩胛骨,摸到肉下隐约的骨头的形状,病号服下,温热的柔软的肉有血液流动。像只小兽,生命力源源不断从指尖流到其他地方。
她还活着。
还在这里。
顾也有了些怪异的感觉,感觉她的体温像火舌蹿到了指尖,覆上了一层暧昧的隔膜。没挠几下,她又道:“头发进脖子里了。”
他闻言,两手又拢住她的头发,将贴着她脖颈的发丝一缕缕捻起捋好。她应该有些热,白皙细腻的脖颈上,汗涔涔,亮晶晶,玫瑰的味道悄然逸散。
顾也的手指颤动了下,唇齿有些干涩,喉结滑动着。他松开了手,插进口袋里,那残留的隔膜还在咬他手指。
温之皎这才心满意足靠在床背上。
顾也捻着指尖,道:“刚刚他找你问了什么?”
他不太相信,只是问一些事,只是问的话,没必要见她。
温之皎回想了下方才的场景,有些后怕似的,道:“他很奇怪,一开始进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L。然后他说,他有温随违反一些条例的证据与录像。”
顾也心下一沉,难怪,方才江临琛说手下的人找不到温随。
但很快
() 的,他又听见温之皎的声音,“但他说,一周后他会放了温随。”
顾也沉默了下,望向她,“你答应了什么条件?”
“……没有条件啊。”温之皎望着他眨眼,又望着手上的石膏,道:“啊好想吃草莓。”
顾也面若桃花的脸上可没笑意了,“皎皎,你要不说,我就在这你这儿L住下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天天来报道,到时候我在把江临琛叫——”
“哎呀我说!烦死了!”温之皎抿着嘴,脸上很烦,眼睛耷拉着,“他说谢观鹤跟我一个病院,还给了我能进去的卡,让我这周每天抽空去看看他,之后他放了温随还会保护我不被谢观鹤的人伤到。”
顾也闻言,眼睛眯起,像是无法理解似的,“这他妈算什么,谢家的人还真都是疯子吗?”
他全然想不清楚,站起身,走了几步。
是为了提醒谢观鹤,他在这儿L栽了?施压?说了会派人保护她,但难道是试炼谢观鹤能不能突破防线报复温之皎?太离谱了,都这位置了,有什么必要在她身上搞这种磨炼戏码?
难不成这么大年纪,起了拉郎配的心理,觉得郎才女貌撮合一下?这更离谱了,温之皎现在怎么说也是江远丞的未婚妻,没了江远丞,他顾也不还杵着吗?
顾也从小到大最常被骂一万个心眼子,但这一万个心眼此刻一点用都没有。他也不敢表现出来,生怕温之皎发现不对开始事后闹。她这人,摔倒了不一定疼,但别人一露表情,她就开始哭天喊地作起来了。
这会儿L,温之皎果然开始问了,“怎么了?我是不是上当了哇,可是他真的很吓人,我不敢说话,温随还在他手里,我——”
“没事。”顾也笑起来,春风得意的,不露端倪,“我就是在想,你那石膏手,像漂白的猪蹄。”
温之皎:“……王八蛋!”
她蠕动着,从被子里探出一只脚,想踹他。
顾也一把握住她的脚踝,塞回被子里,“我去给你拿草莓。”
温之皎不理他,扯着被子,滑进被窝里。
等听到病房门合上的声音,她才又咬着唇,一边提防着手,一边翻来覆去琢磨。到了现在,她光知道自己进笼子跟谢观鹤脱不开关系这事,就已经有点恨他又怕他了。本来都打算放弃任务了,可谢父说了,他的人能保着她,那她可不用怕了!
按理说是好事,但谢父有几句话叫她茫茫然,她也不敢和顾也说。就怕顾也真又整她,和江临琛把她搞走,到时候自己任务做不了,温随也危险。
那几句话也简单,就是怪。
温之皎一闭眼,又想起来方才谢父站在她床边说话的样子。
谢父脸不大清楚,身姿笔挺,看着就像班主任。
他话音都是硬邦邦的,“你和谢观鹤没见过?”
温之皎想了好久,道:“病房里见过一面吧?”
“所以这是第二次。”谢父顿了下,突然道:“子不教,父之过,我把
他养坏了。”()
温之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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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直觉这种坏,不是说人是坏人,而是把一朵花一根草养坏掉了的意思。
谢父道:“这一周,你每天有空就去病房看看他吧。一周后,你出院了,这约定就算完成了。之后,无论如何我不会叫观鹤或者他的人伤到你,也能让你弟弟出来。当然,这周你有任何需要,跟小秦说一声就行。”
温之皎望过去,望见一个三十多,穿着常服,神情同样严肃的女人。
她像是无法理解似的,张着嘴,“啊?虽然我觉得这个条件可以,但我不懂,为什么得是我啊?我跟他不认识啊?我长得像他的谁吗?”
难道还隐藏了一个替身剧本,她不知道?
嗯,或者他其实是恋母情节,自己像他妈?
熟读小说的温之皎脑中冒出了一个个猜测,觉得荒谬又合理。
拜托,这可是小说世界诶!
但很可惜,谢父只是摇摇头,拿出了一张卡,和模样奇怪的钥匙,递过去,“一张是通往他病房的卡,另一个是x国xx银行保险柜的钥匙,里面存着幅书法贴孤本,你随时可以去取出来找观鹤开条件,或者拍卖出去。”
温之皎懵懵地接过了,谢父起身往外走。
门打开,顾也的声音便响起了。
“喏,草莓。”
一篮子洗干净的草莓散发着清香,放在了床边。
温之皎恍惚从梦境中醒来,下意识想伸右手拿,却疼得一激灵,面和唇都白了。顾也见状,立刻扶着她,给她盖上被子,又道:“睡着了啊,继续睡吧,草莓又不长腿。”
“我想……吃……”她的话音夹带了些喘息,想来还是疼,唇干干的,“吃了睡……”
顾也望她这迷糊样,唇翘起,拉着椅子,坐一边,给她倒了杯温水。她还是躺着的,眼睛迷糊着,右手不动,那就左手,侧着身用左手摸。他按着她的手,把杯子抵在她唇变,她喝了两口,别过脑袋。还是睁不开眼,卷发又黏在脸上了,还出了点汗。
他道:“再喝两口,就给你喂两颗。”
温之皎闭着眼,又把脑袋别回去,张开唇喝了两口。
顾也这才捻起两颗草莓,给她吃,鲜艳的汁水浸染她的唇齿,染上洇湿的红。她慢慢吃完,他又把水递过去,“不喝蛀牙了,喝了就关灯睡了。”
温之皎烦躁地哎呀一声,老实喝了,漱了漱咽下去。
顾也这才起身,给她关灯,往外走。
沉沉的梦境过去,温之皎用左手笨重地洗漱后,便被小秦扶着去检查了。很多检查昨晚没来得及做,今天得做,忙活到中午,她饿得脑子空空。
小秦道:“温小姐,谢先生已经醒了,午饭后,您可以去看看他。”
温之皎这会儿L正准备去医院食堂吃饭,闻言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真是的,今天真是没空照镜子,看不见金色称号!
她摸了摸肚子,道:“那不
() 然你去打饭,我跟他一块吃算了。”
吃饭就不用说话了,也不怕尴尬,吃完了还能当刷完日常回去睡——哎呀,那江远丞的日常怎么办!
服了,你们能不能住在一起啊!
温之皎满脑子胡思乱想。
不过算了算时间,一周三次,今天才周一,还不着急!
温之皎满意点点头,可却发现小秦没回话,她望向她,却见她脸上有些犹豫。好几秒,小秦道:“谢先生他不宜见荤腥。”
她迷惑起来,“素食主义者吗?”
小秦道:“他和他母亲都曾在道观修行。”
温之皎:“那他会算命吗?”
小秦道:“术数的话,应该会。”
温之皎想了想,“那你帮我打点素菜,我要去会会他。”
小秦怔了下,仍是有点犹豫,但还是去了。
到时候,让他算命,再说算得不准,砸场子!
温之皎心情很有些愉快,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往楼上的病房走,一上楼,果然发现一帮人守着呢。她越过他们,刷开了入口的卡,入口是个小走廊,几步的距离才又是一间病房。
她走到门口了,突然又有些怕了。
一是,她有点摸不准谢观鹤是什么人,总而言之不是好人。
二是,她有点怕这道士有点东西,下个咒什么的。
温之皎徘徊了几分钟,推门进去,然后就看见了一坨人。谢观鹤的手和腿都打着厚厚的石膏,头缠着纱布,几乎缠住整张脸,病号服下的身体一大堆管子,管子里是各种血液。旁边一大堆仪器堆叠着。
谢观鹤似乎听到了动静,侧过脸望温之皎时,她感觉他戴了个白头盔似的,就能看见一双眼和一张嘴。
谢观鹤见到她,像是蹙了下眉,但转瞬又是纯善而澄澈的,唇边有着很浅的弧度。好像昨晚做了阴毒事,被她砸成这样人不是他似的,孤冷又客气。
他声音十分沙哑,“温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温之皎这会儿L才被吓到,“你看着像个白菜,说话怎么像个漏气的轮胎。”
谢观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