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羁押所的铁门打开时,一辆车正正好停在门口。
铁门的嘎呀声散难听刺耳,不多时,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走出。他穿着咖啡色的风衣,双腿颀长,迈步时衣摆晃动。他戴着一顶帽子,面容被阴影遮蔽,可发尾与脸颊旁的卷曲头发随风飘动,无端显出些青春感。
当青年走近车的时候,车窗缓缓降下。
温随挑高眉头,看着驾驶座上西装革履的人——裴野。裴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温随,黑眸之中没有多少起伏。他看着裴野的眼睛,挑高的眉头放下,他笑了起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了车。
裴野道:“你姐姐没空接你。”
温随的唇角弯弯,“我姐姐没空接我,也轮不到你接我。”
他等着裴野的反应,但等了几秒,却只看见裴野踩下油门,将车开离羁押所。车一路驶向大路,温随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仰着头,垂着眼看手机,阴柔漂亮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连睫毛也染上金。
[温随便:姐,你不是说好来接我的吗?]
[温随便:我都没有叫我的司机过来]
[温随便:等了你两个小时呢]
[温随便:流泪猫猫头jpg]
[宇宙跳跳皎:……啊我以为是明天来着]
[宇宙跳跳皎:那你等等,我去接niwqs]
[温随便:?]
[温随便:谁在你身边吗?]
温随刚敲下这句话,便听到裴野的声音响起,“不用给她发消息了,她和陆京择在一起。”
他闻言,手指在屏幕敲了几下。几秒后,他看向裴野。裴野专注地看着前方,黑发短了些,很有些利索,英俊桀骜的面容如今并无往常那些夸张犯蠢的表情。
温随的唇弯了下,“我就说,为什么我们只有一面之缘,裴先生居然会亲自开车来接我。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裴野没说话。
温随却放下了手机,背部贴着座椅,手指缓缓摸着自己的指甲。他道:“你是想问陆京择和我姐的事,还是想拉拢我帮你对付陆京择,又或者,你只是想找我麻烦?”
裴野缓缓加快了车速,推背感让两人的背部都无形地挺直了些,车窗外的景物缓缓变快。好久,他紧握着方向盘,身体的肌肉都紧绷着,眼睛只有前面的路。
他道:“也许都有呢?”
温随没说话,也直视前方,他知道,此刻如果注视一旁的风景,也许他会眩晕。这个速度,已经过快了,但对于裴野来说,不值一提。
车速在即将突破某个阈值时,又缓缓降下速度来。
最终,车缓缓停在一间学校前,温随透过车窗,很轻易能看见那学校沉重的,烙印着校徽的大门。大门缓缓拉开,车驶入是学校,犹如古老城堡一般的教学楼耸立在着,偶有学生抱着书本或是背着运动器具,脸上洋溢着笑容。
漂亮的制服穿在来往学生身
上,讲究的质地与版型愈发衬得他们的青春比一般人的青春更精致昂贵。
盛琉国际高中。
温随望见了隐藏在校徽里的名字。
车停在一栋教学楼前。
裴野解开安全大,道:“你姐姐离开你应该也很多年了,我想你会好奇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温随没说话,下了车,走到了裴野身旁,“你打算用这个来换?”
“你,不是她的亲弟弟。”裴野道:“但温家的产业几乎仍然挂在她名下,我觉得你会愿意换的,不是吗?”
温随笑了声,没说话。
此时正是暑假,除了有社团校队训练,或是其他活动的学生外,教室里空无一人。裴野温随拾阶而上时,一个女生正脚步轻俏地下楼。
裴野恍惚了几秒,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脚步很急促,路过时都激起一阵带着花香的风。
没几秒,她刚下楼,楼梯口的另一头便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男生脚步仓促地下楼,握着扶梯时脚滑差点摔倒。他立刻停住脚步,背靠着扶梯,望天,望墙,望脚。
楼梯之下,正轻快下楼的女生似乎听到什么动静,抬眼望楼梯上看,却只能看见一个靠着扶梯的背影。
她奇怪地凝着眉,继续下楼。
背对着扶梯的男生扶着胸口,深呼吸几口气,才转过头。他的视线里,有着浓密的卷曲头发的女孩正在咚咚咚下楼,头发飞扬,俯视角度中,裙摆随着脚步变成锯齿状的花朵,在每一个轻快的时刻中绽放又收敛。
他的心脏在喉咙中跳动,热汗顺着额头一路滑落到下颌,最后扶着额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你在发什么呆?”
温随问。
裴野松开了握着扶梯的手,收回看向楼梯下的视线,看着温随,“我和她的教室在四楼,这里是二楼。”
他又道:“她每次走到三楼的楼梯口的时候,就会突然加快脚步,一路往下跑,觉得解放了。”
温随闻言,几乎在一瞬间蹙眉,看向裴野,“你一直在……暗恋?”
“我那时不觉得我喜欢她。”裴野笑了下,他道:“我和她接触不多,大多时候,只是有时候发呆会看着她。”
他一路上楼,一边道:“她其实很不适应盛琉的生活,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会是江远丞的未婚妻。男生们不敢靠近她,而女生,要么揣测她很有手段,要么虽然和她说话,却更多是八卦和猎奇。”
温随的手伸进口袋里,食指弯曲,抵住了拇指的指甲。
他呼吸重了些,感觉刚愈合的指尖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她很少说话,最喜欢的事就是在课上照镜子,或者趴着走神,或者看小说。”裴野和温随走到了四楼,阳光落在走廊上,又在玻璃上映衬出柔和的光芒。他指了指走廊的一个石柱,道:“在下课透气的时候,她很喜欢在那里站着发呆,有一次,我路过她。”
裴野道:“我
问她在看什么,她告诉我,每次下课的时候,楼下就冒出一大片人。感觉教学楼里怎么能吃得下,又吐得出那么多人。”
温随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沾湿了手指,那是粘稠的,带着热的。他为她的孤独感到痛苦,更为那种那一份属于她的情绪被其他人捕捉到而感到嫉妒。
如果是他,如果是他,如果是他……
他脑中设想千万次那样的情景,他会夸她漂亮,他会和她一起数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头,他会带着她一起跑下楼……无论怎么样,他做得一定会比裴野好,一定会比一个只会听着,然后在多年后怅然提起的裴野好。
可为什么偏偏不是他。
帽子下,他的眼神被阴影遮蔽,裴野站在他身前的地方。
他知道裴野现状很糟糕,比如,裴父表面认可了他,给了他裴家旗下之一的核心地产产业公司,让他担任董事长。但那家公司是多年前竞标老城区开发计划的企业,陆家垮台,计划流产,可合作没有结束。裴父将部分股份流入二级市场,陆京择借他人之手正在逐步收购。
而这家公司,几乎就是裴父明晃晃给裴野与陆京择的考验,这会决定裴家最后的控制人。
明明在如此糟糕的情况下,裴野却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西装革履,面带微笑地讲那些纯情的初恋往事。
真令人觉得恶心。
温随几乎想要抬手,将裴野推下楼,幻想他在血液中摔得血肉模糊。可这样的幻想,却仍然缓解不了他的焦虑,他放在口袋的手不断掐着指尖,努力听着裴野的话。
裴野像是全然察觉不到危险似的,继续往前走,这一次,他站在了教室窗外。他指了指一个位置,“当时她坐在那里,在快下雨的时候,她的心情就会很差。她会拿着笔,一直在本上画来画去,然后撕掉扔了。”
“有一次,我偶尔捡到了一个纸球,或者说,我故意撞翻了她的课桌,捡到了一颗。”裴野想起来当时腿撞到桌角时尖锐的疼痛,以及刚回到教室时,气得想要尖叫,却不知为何忍着,只是抿着唇气冲冲走过来收拾的温之皎。
他悻悻又激动。
那时他觉得或许纸球里面藏着秘密。
秘密,总让人脸红心跳,仿佛是命运降下的奇迹。
裴野揣着那个纸球,一直想,越想越紧张,一直忍着。直到再次下课,他一路奔出教室,在角落里,小心展开那个纸球。
他辨识着上面的字,那悬起的心脏骤然摔回原位,并不是什么秘密,而是歪歪扭扭的画。画里全是她画的王冠,有的镶嵌了星星,有的是月亮,也有的是小动物,她还很认真的在王冠上写了每个王冠的缺点。比如,有的棱角太多,看起来像捕鼠夹。有的星星和月亮太丑,有的设计得太浮夸。
她还用荧光笔画了个火柴人,表示很不满意。
裴野疑惑了许久才意识到,她只是无聊,所以在设计王冠。
他有些怅然,但却又忍不住,将那张纸放在口袋里。
那些王冠的确梦幻,她画得很太浮夸,又歪歪扭扭,像童话绘本似的,离奇又可爱,简直就像是……他无意中闯入了她想法的一角。
她看起来总有些忧郁脆弱,可怜又无措,偶尔生气时,才会显出生机勃勃的娇蛮与得意来,而现在,是比表象更深的时候。
江远丞也许对她……不那么好,她也许对江远丞……也没有什么感情。
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谁就厌烦了谁。
也,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对她不那么关注了。
裴野拥有太多,他人生有太多种可能,所以他并不在乎失去。但失去总是来得很快,在他还在处理那些躁动的时候,她离开了盛琉。
他的困扰好像一瞬间全消失了。
不会思考,为什么自己为何盯着她发呆,数她卷翘的睫毛,看她握着的笔上的晃动毛球,或者偷看她跑跑跳跳下楼时飞扬的发丝。
再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是江远丞宣布,是温之皎即将和她订婚。
他们当时就在江家的庄园里,而温之皎偏偏提前一天飞去了国外滑雪,江远丞则准备第二天去陪她。
谢观鹤没说什么,他对什么都波澜不惊似的。
顾也皮笑肉不笑,感觉在听笑话。
裴野说不上来心上压下的情绪是什么,他只是这庄园让他呼吸不上来。
然后,江远丞向他们展现了,他即将送给温之皎的礼物。一共二十多件,和她的岁数对应。他说这话时,锐利的灰色眼睛里闪烁了下,像是很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