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程星慢悠悠道:“为了跟你的程小姐相衬,我只能喊你姜法医。如果你想换个称呼,那不如先把我的称呼换一下?”
姜瓷宜顿时犯了难,该叫什么?
“那我喊你程星。”姜瓷宜说。
跟之前一样。
“那我岂不是要喊你姜瓷宜?”程星说着摇摇头:“可我喜欢喊你阿瓷。”
“那你想让我喊什么?”姜瓷宜问。
“叫星星呗。”程星说:“大家都这么喊。咱俩都这么熟了,你还跟我一直客气……”
“星星。”姜瓷宜叫得毫无负担:“那来聊一下你对我的印象。”
程星竖起手指晃了晃:“NONONO。阿瓷,你不要试图蒙混过关,是我先问你的。”
姜瓷宜:“……”
姜瓷宜平常跟很多人打交道,而且常是各行业的翘楚。
都是聪明人,却很少有这么吃瘪的时候。
大概得益于她这张脸,所以大家跟她闲聊时一般不设防,总是在风轻云淡闲聊之中就走入她的话术圈套。
等到事后反应过来才会笑着说她一句精明。
当然,也会有人说她狡猾。
但像程星这种,不多。
之前就算是在车上快问快答,也没套出她的话。
看上去最人畜无害不设防,实则嘴巴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已经绕了这么一大圈,结果还能把话题引回到她想引回的地方,姜瓷宜认命。
“多变,难测,难懂,捉摸不透。”姜瓷宜总结道。
程星:“?”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真新鲜。”程星错愕地说。
姜瓷宜不置可否,“到你了。”
程星也很干脆:“面冷心热小天使,聪明、漂亮、敏感但很擅长为别人着想。”
姜瓷宜:“……”
“我也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真新鲜。”姜瓷宜重复了她的话。
两个人面面相觑,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但不知从哪个节点开始,不知是谁先笑了一下,随后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程星终于找回了能跟自己说话的人,心底庆幸不已,所以很想多跟她说几句话,无论什么。
而姜瓷宜看着她,找到了丧失已久的表达欲。
她知道这是在说废话,一些毫无营养的废话。
但多日未开口说话,而且那天清醒着看徐昭昭把车开入海中,海水在顷刻间灌满车内,巨大的压强将她的呼吸侵夺。
死神仿佛近在眼前。
可突然发现她又醒了。
所以容忍自己说了很多废话。
没有用的废话也是活着的证据之一。
人活着,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浪费,而劫后余生的她,现在开始享受这种浪费。
只是她们都刻意忽略了那个人,那件事。
喜悦过后,姜瓷宜问起徐昭昭的事情,程星也悉数告知。
听闻徐昭昭的死讯,姜瓷宜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后都有点不可置信地说:“真就这么死了啊?”
“嗯。”程星说:“今天是她的葬礼。”
大雨顷刻而至,豆大的雨珠像是要把玻璃敲烂一样,整座城市都遮上了一张灰色的幕布,白日陡然变成了夜晚。
姜瓷宜颇为感慨地说:“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当她敢开进海里,应该会有应急措施。”
没想到是真的想要跟她同归于尽。
姜瓷宜没有同情仇人的想法,如果不是她命大,今天办葬礼的不仅有徐昭昭,还可能有她。
所以姜瓷宜最多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真有人喊她去徐昭昭的葬礼,怕是很难忍住不破棺踩坟。
姜瓷宜又问徐昭昭为何这样做,程星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姜瓷宜想起徐昭昭在开车入海前的那些话,不由得看向程星:“星星,这似乎是你的桃花债。”
“我可没有。”程星说:“我一直都跟她保持距离的。你忘了吗?在咱家的时候,我为了把她赶出去煞费苦心,谁知道她为什么还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还做出这么有悖常理的事情来?”
姜瓷宜闻言拧眉思索,不太确信地说:“在车上的时候,徐昭昭的样子不像是个正常人。她很癫狂,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样,把车开进海里那瞬间她眼神是没有焦距的,但我不认为她是个能够为了这点事儿就舍弃掉性命,之后在开到一半的时候,她不停地转着方向盘,嘴里咕哝了几句话,但当时海水的声音在我耳边,所以我听不见她说什么。”
“我读她的唇语大概是说不想死,不应该之类的。当然,还可能是她磕了药,嗑药上头的瘾君子在极度兴奋的时候也跟她一个状态,所以我觉得应该做个尸检的。”
程星原本只是猜测,没想到姜瓷宜的话直接坐实了她的猜测。
之前徐昭昭在汀兰公馆住了几天,早中午晚几乎都见面,房间也都有菲佣打扫,不太可能嗑药。
而且她的模样也不像是嗑药的那种,虽然瘦,但是面色红润,成天精力十足地茶来茶去。
但姜瓷宜说得对,当时确实应该做个尸检。
“你没醒来。”程星说:“我
没心思去管那些事,她的尸体已经火化了。”
姜瓷宜耸了耸肩:“没事,反正逝者已逝,她也算自食恶果了。”
这种话题聊起来太过沉重,再加上窗外大雨带来的压迫感,一时间病房内气压低下来。
但没持续太久,程星便收到了老太太打来的电话。
老太太在电话里质问她为何不出席徐昭昭的葬礼,并且义正言辞地责怪她,“当初如果不是你三心二意,让昭昭对你心存幻想,她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如今昭昭都死了,你竟然连她的葬礼都不出席,我们程家就培养你这种不忠不义之辈吗?”
程星听得都懵了,不愿意让姜瓷宜听见老太太这种话,白挨一顿气,干脆想起身去外边接。
孰料刚站起来,姜瓷宜就抓住她手腕,指了指她的手机,示意她打开免提。
程星朝她摇头,想阻止她这种自找气受的想法,但姜瓷宜坚持,程星无奈,只能开了免提,从容地反驳道:“对,我不忠不义,我丧心病狂,我又疯又傻,你别惹我。”
老太太:“……”
电话那端很明显的愣住了。
大概老太太也没想到程星会说这种话,但反应了一会儿还是道:“你就不怕我把你逐出程家吗?”
“哎嘿。”程星乐了:“怎么逐?祖母,大清早就亡了。”
“你的一言堂也早已一去不复返了。”程星说:“如果徐昭昭是自杀,我今天肯定会出席她的葬礼。但偏偏她绑架了我柔弱不能自理的妻子,带着最无辜的她一同去死。也幸亏阿瓷福大命大,不然今天的葬礼可不止一个,我去她的葬礼做什么?给她把棺材板掀了吗?”
程星用最平静的语气说了最残忍的话。
姜瓷宜在一旁听着,很多观点跟自己的不谋而合。
于是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程星下意识抓住她的手指,说话时也摩挲着。
“大逆不道!”老太太厉声道:“我给你半个小时,如果你还不出现在葬礼上,后果自负。”
程星正要说随你的便,结果被姜瓷宜反摁住手,只听她冷冷清清地说:“如果我们出现在葬礼上,你后果自负可行?”
老太太愣怔片刻,随后中气十足地怒吼道:“谁说她昏迷不醒的?她不是一点儿事都没有吗?可怜了我的昭昭……”
“别哭丧。”姜瓷宜说:“我过去,你再哭。”
说完直接挂断电话。
程星惊讶,“你真要去葬礼?”
“依照你祖母的性子,你不去葬礼,她会找到医院来。在哪里闹腾不是闹腾?何必毁了医院这么神圣的地方。”姜瓷宜侧过头看向窗外的大雨,平静地说。
注定是无法平静的一天。
“但你刚醒……”程星担心她的身体。
“你不是还在么?星星。”姜瓷宜说:“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对是对,但……”
“没有但是。”姜瓷宜反握住她的手,“暴风雨
总会过去的。”
-
程星有时讶异于姜瓷宜的豁达和从容,但转念一想,这些都是她在那些不幸福的生活中磨炼出来的。
越破烂的生活,越能磨砺品性。
程星以前并不懂,但经过这些天的“破烂人生”之后,成功地理解了这句话。
程星带姜瓷宜离开医院之前还专门去找了她的主刀医生,医生听闻她要出院吓了一跳,“伤口都还没好,折腾得她再进医院图什么?”
姜瓷宜在一旁道:“所有的伤口我都检查过了,刀口并不大,这几天也恢复了些,我们处理完事情会及时回来,不会耽误护士换药。”
主刀医生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如果放在平常的病人身上,她早就训斥开了,但偏偏眼前这两人都是她得罪不起的。
“那你们……”医生犹豫。
“如果您不放心,拿上急救包跟我们走一趟吧。”程星说:“费用程家会另外付给您。”
“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医生说。
“不用客气。”程星说:“如果我们不出去,会有人来医院折腾,我妻子不想被她们破坏清净的住院生活。”
“啊?”医生懵了。
到底是谁啊?
连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病人都不放过?
也太没人性了。
结果等到抵达地方后,看见乌泱泱围在棺木前的一群人时,所有人都蓄势待发地看着迎面走进来的姜瓷宜和程星。
葬礼在一个程家多年前置办的一个宅子里办,关琳敏预计宴请的人不多,但好多人都是闻讯而来。
尤其是老太太昨夜回国之后,通知了很多旁支来参加徐昭昭的葬礼。
大雨滂沱,医生穿着白大褂,拎着急救箱站在一旁。
姜瓷宜则坐在轮椅上,穿着一身病号服,身上搭了一件程星的白色外套。
程星难得换上了西装,黑色西装西裤,胸前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别一朵小白花。
骨节分明的手撑着一把黑色大伞,将坐在轮椅上的姜瓷宜遮挡得严严实实。
在所有人注视的目光里,程星推着姜瓷宜走过那条路,雨线顺着伞边蔓延而下。
程星在廊檐下收了伞,推着姜瓷宜走进去。
在老太太还没来得及出声时,姜瓷宜冷森森地道:“我不在这里放把火,已经是对她的尊重。”
话音刚落,甩手一颗石子扔出去,看上去轻飘飘没什么力道。
但下一秒,立在正中间的徐昭昭遗像的玻璃框从中间缓慢裂开。
轰隆一声,四分五裂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