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星闭着的眼睛里流出一滴泪。
姜瓷宜多聪明的人啊,从她的沉默里早已读懂了一切。
却固执地又问了一遍:“程星,你会离开吗?”
程星的手掌抚过她的背,有种说不上来的悲伤。
“什么时候?”姜瓷宜又问。
她将自己困进了程星的怀里,由她怀中淡淡的清香隔绝掉难闻的消毒水气味,仿佛这样就可以给自己营造一个避风港。
程星闷声回答:“阿瓷,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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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有些难熬,后来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却都睡不着。
程星偶尔闭上眼,脑海中都会闪过洛茜的尸体。
半梦半醒间,她又看见母亲在温柔地对她笑。
一刹那,所有克制着的情绪都绷不住,她扑进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妈,我好累。”
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后背像是背了一座大山。
她要担心原主所做的一切败露,要承担原主所做的恶。
但她从小到大都是模范生。
程星觉得委屈,觉得难过,更多的是无力。
在姜瓷宜问起那个问题后,她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
() 下,距离任务时间结束只剩17天了。
十七天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她没有答案。
洛茜的死亡压在她身上,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怀念过去平静无波的日子,虽然在医院实习很忙碌,但可以在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听同事们吐槽难搞的病患,以及更难搞的患者家属。
从前没觉得日子过得慢,但来这里的每一天,程星都觉得度日如年。
她和姜瓷宜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却是一种麻痹自我的快乐。
如今洛茜的死撕开了她的保护层,让她直面现实。
原主曾经作的恶会随时反噬,不讲道理,也没有预告。
很可能在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爆出来。
她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应该是作恶者所承担的代价,程星却在承担着很多莫须有的罪名。
如今,原主连她也一并折磨了。
她完全不敢想象,如果等她完成任务之后被强制投送回家,姜瓷宜会如何?
等程星再睁开眼的时候,姜瓷宜已经不在病房了。
她抬手摸了下脸,发现有眼泪。
已经很久没这么脆弱过了。
程星拍了拍脸,起床去洗漱,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突兀地问:“你在吗?”
她想试图跟原主对话。
但是原主没有回答。
试了几次,都没反应。
程星也不再执着,反正现在这具身体还是她的。
也不知道原主能不能听见,程星对着镜子威胁恐吓了一番,并且把她痛骂一顿。
这场景要是被别人看到,一定觉得程星有病。
但程星义正言辞地骂完以后避开伤口洗了把脸,然后回到病房。
姜瓷宜已经回来了,身上还带着汗,看样子刚复健完。
她看见程星后也没打招呼,很冷淡地操控轮椅从她身边经过,去了盥洗间。
特护VIP病房有浴室,姜瓷宜简单冲了个澡出来,程星已经换好自己的常服,准备去办出院手续。
姜瓷宜懒懒抬眼看她,在程星想跟她说话时移开目光。
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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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星想到姜瓷宜会因为她的沉默生气,但没想到会气到一整天不理她。
程星一个大活人在她面前不停打转,姜瓷宜就跟看不见一样。
直到晚上临睡前,程星在盥洗间里佯装伤口破裂喊了一声,姜瓷宜操纵轮椅进了盥洗间,紧张地问她怎么了。
程星说:“我额头又流血了。”
姜瓷宜抬头,朝她勾勾手,示意她弯腰。
程星直接蹲在她面前,姜瓷宜掀开纱布检查伤口,发现已经变成褐色,血液凝固,正在复原。
一下子就意识到程星在骗她,伸手在她眉心戳了下:“骗我。”
姜瓷宜语调懒洋洋的,很平淡,但听
在程星耳朵里怪怪的,她怕姜瓷宜更生气,所以立刻拽着她的手哄道:“你已经一天没理我了,阿瓷。”
语气怪可怜的。
姜瓷宜倒是对此有话说:“你也是什么都不跟我说,那我还跟你说什么?”
程星:“……”
“我没有不跟你说。”程星解释:“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阿瓷。”
程星的语气软下来,姜瓷宜顿时也没了脾气,懒得再为难她,平静地分析:“你怕我担心,怕我想太多,所以把一切都瞒下来。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有好奇心,我会去思考这些,就像之前一样,在没有答案的时候我也很难受。”
程星微怔。
姜瓷宜的话里带着怨气,把这些日子的不满都说了出来。
“我不想跟自己的女朋友还要猜来猜去,这不是情趣,是麻烦。”姜瓷宜说:“我可以去猜你在生日时想要什么礼物,可以猜你今天想吃什么,但我不想在这种生离死别的事情上猜来猜去,就像洛茜那样,有天她去世了,秦医生都不知道她的心意。”
程星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姜瓷宜对她的不满这么多。
姜瓷宜一股脑发泄出来好受许多,她也不是在怨程星,只是不想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猜来猜去,她也想知道答案。
哪怕离别是终点,总要告诉她什么时间抵达,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像程星这样把一切都自己担下来,又何曾考虑过她的想法?
“阿瓷,我不是这个意思。”程星解释道:“很多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事情太多了,很杂很乱。”
她的生活现在就像是一团乱麻,根本找不到线头。
“那我问你,你说。”姜瓷宜对着她说,一副谈判的架势,“可不可以?”
程星感觉自己要是敢说不可以,姜瓷宜能立刻扭头就走,出了这扇门三天都不跟她说话,所以立刻乖巧点头。
姜瓷宜深呼吸一口气,仍旧重申了刚才那个问题:“你还有多久离开?”
“可能十七天,可能不离开,可能死亡。”程星说:“我也不知道。”
姜瓷宜的另一只手握着轮椅的银质把手,握得很紧,手背的青筋若隐若现。
但她还算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你想家吗?”姜瓷宜又问。
程星微怔,随后点头。
程家的人很好,程家也很好,但终究不是她的家。
她家里还有母亲,有祖母和祖父,还有外祖母和外祖父。
姜瓷宜的条理很清晰,挑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一个个问出来,程星就把自己和苏嘉铭的事情也讲了,还讲了自己的车祸,讲自己在这里见过苏嘉铭。
得到程星的答案之后,姜瓷宜才把之前那些不理解的事情都理解了。
明白程星为什么会忽然去一趟京市,明白她回来后的失落和难过。
程星却问她:“为什么突然问起我家人?”
姜瓷宜顿了下:“因为你在梦里喊了妈妈。”
程星苦笑:“太久没见过她,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呢。”
在来了以后的七十多天里,程星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她的母亲,提起她家那些温馨的日常,自己都快要忘记了,但是当姜瓷宜问起来的时候,她将蒙在记忆上的那层灰扫开,发现它们仍旧闪闪发亮,她一切都记得。
跟姜瓷宜聊了很多以前写信时没写给她的趣事,心里轻松很多。
忽然就明白了分享的意义。
是有人会替你记得。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程星终于能跟人大方谈起自我,而不是戴着别人的面具生活。
这一刻,她才是真正的程星。
姜瓷宜是个非常合格的倾听者,安静地听她倾诉,时而附和,适当引导,听完以后会做简单的评价。
程星讲了很多,姜瓷宜却又问:“那你谈过女朋友吗?”
程星:“……”
“我谈没谈过你不知道吗?”程星趁机把手插入她的指间,变成十指相扣的模样,顺带把玩一样地捏了捏:“忙着学习,没空恋爱。”
“你大学又没怎么跟我写过信。”姜瓷宜说:“谁知道你有没有恋爱。”
“没有。”程星说:“医学院多少课你不知道吗?哪有空恋爱?”
“所以,是没有空而不是没有喜欢的人?”姜瓷宜说。
程星:“……”
“有啊。”程星望着她:“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呢。”
姜瓷宜捏了下她无名指的指腹,“我也是。”
分明是很随意接的一句话,程星却一下懵住,心跳都跟着有些不对劲。
她低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我还没给你针灸呢。”
“最后一个问题。”姜瓷宜说:“我应该跟谁在一起?”
程星倏地顿住,最终还是如实以告:“沈晴雪。”
还以为姜瓷宜会有很大反应,结果她只是皱了下眉,“果然是她。那纪羡吱怎么办?”
程星耸了耸肩:“不知道咯。”
姜瓷宜摇了摇头:“如果她为了我抛弃纪羡吱,岂不是个渣女?我为什么还会喜欢她?”
程星:“……”
这真是个好问题。
“那有没有可能,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有纪羡吱的存在呢?”程星反问。
姜瓷宜点头:“有这个可能。”
两人还就着这个话题多聊了几句,最后总结:惨还是纪羡吱惨。
程星对这个结论无奈叹息:“芸芸众生,谁不惨?”
姜瓷宜却抬手戳她眉心,把她皱紧的眉头松开:“你不要再想洛茜的事了。”
“为什么?”程星问。
“这不是你做的错事,为什么你要内疚?”姜瓷宜说:“我不想你难过。”
“可我现在是她。”程星说。
“不。”姜瓷宜摇头:“你是我认识的程星,不是她。该死的人是她,该内疚和抱歉的人也是她。”
程星点了点头,总归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
因为提到洛茜,气氛有点微妙。
程星想转移话题,但脑子里想不到新奇的事情,只有姜瓷宜刚才跟她说的那些话在脑海里盘旋,想到她说她也会好奇,便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没什么好奇心呢。”
“对你,我有。”姜瓷宜淡然地说:“而且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