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昭阳侯府门前。
虽说是新赐的宅子,萧骋又统共没住过两次,但是毕竟新年刚过,朱红的大门前也应景地挂了两盏红灯笼,说是堂堂侯府,总算是不那么冷清。
萧骋翻身下马,眼看着大门紧闭,走过去叩了叩门。门口的小厮本才开了道门缝,见到门口站着的是满身寒意的萧骋,这才像是睡醒了一般,回头惊喜道:“是侯爷回来了!”
萧骋将手中的马缰交给门口的小厮,进了府内,老管家早就听说萧骋今日回京,但猜想到在宫中恐怕要耽误些时间,没想到一直到了深夜都不见人,还以为今日会宿在宫中,没想到此时又回来了,连忙让人斟茶的斟茶,烧水的烧水,掌灯的掌灯。
老管家是从老侯府过来的,如今虽然腿脚不方便了,但是眼见着那些下人笨手笨脚的,还是忍不住事事要亲为。
“让厨房不用忙了,刚才在宫里陪着陛下用过了。”萧骋话音未落,心脏又是重重一沉,他的念头转了一圈,视线才瞥到了放在一旁的交椅之上堆积的礼品,皱眉问道:“这些又是谁送的?不是说了,以后直接闭门不见吗?”
老管家连忙道:“是郡主和魏王知道侯爷今日回府送过来的。”
“姐姐和姐夫过来了?”萧骋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那就收着吧。”
老管家见屋里地龙烧这么旺,向来火气足的萧骋居然还披着一件如此厚重的大氅,问:“侯爷,老奴给您宽衣吧,天色这么晚了,侯爷一路车马劳顿,还是早些歇息吧。”
萧骋看着外头的天色,已经是四更天了,再过不了一个时辰便是早朝。
他心想着倒也不用睡了,不如收拾收拾准备去上朝,左右今晚他又哪里能睡得着。于是便将身上的狐裘大氅解下来,身后的管家正要伸手去接,却见萧骋却自己拿着回房了,管家跟在萧骋身后,叹他堂堂昭阳侯连这些事都亲历亲为,心想着这府中没有个妻妾还真是不行。
萧骋将楚瑜给他的大氅挂好,又拍了拍上面莫须有的灰尘,顺手仔细理了理翻毛的领子,问道:“萧叔,你看这衣服料子如何。”
管家立即明白了,笑了笑说:“老奴不识货,但是看着就觉得华贵,倒不像是侯爷的眼光。应当是陛下赐的吧?”
萧骋抬手抚摸了一遍衣服上繁复精致的纹路,心中想到,这的确是楚瑜的眼光。
不过说也奇怪,有些人是人穿衣裳,而有些人则是衣裳穿人。可若是楚瑜的话,即使是再华贵的衣服配饰,在他身上也不过就是个陪衬,而在他眼里,楚瑜他也应当要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可是,这世上又有多少东西能配得上楚瑜。萧骋又头疼地想到,这点不好,这礼是越发难回了,这倒不是说他非得送出去点什么,也不是说他对楚瑜的感情非要什么去证明。只是他心中忍不住想要多给楚瑜一些什么,因为不管怎样,他心里总觉得不够。
明明楚瑜已经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了,可他仍然觉得不够。
萧骋倒是很少有这种胸意难抒的时候,只是今日这种心情尤甚,他想或许是因为,楚瑜真的太……太让他心疼了。
就像是他也难以想象他居然能有一天容忍楚瑜和别人娶妻生子,他当年扶楚瑜登基的时候,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有这一天,只是那时他气盛,觉得若到时候楚瑜真的食言,他也一定能说到做到就此和楚瑜一刀两断。
可现在倒好,连气都生不出来,哪怕站在这里,都只想巴巴地再去见他一面。
*
御书房里,太监宣读完对魏王的封赏,楚瑜微微换了个姿势,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案上,垂下眼皮看向下方立着的人。
萧骋站在一旁,听到旨意的时候神色一...
凛,他抬眼看向楚瑜,却见他脸色没有丝毫的波澜,眉宇间的倦意却很明显,唇色浅淡到整个人的脸色像是在冰水里被浸过一般,只有一双眼睛仍旧漆黑明亮,此时正冷冷地望着阶下的魏王。
如他所料,一旁的魏王脸色变了又变,可半晌却不见他跪地谢恩。
旁边的执事太监收起圣旨小心提醒:“魏王殿下?”
空气仿佛僵凝了片刻,坐在榻上的楚瑜却拿起案上的一支羊毫,随手把玩着,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此次出征漠南,攻城最大的主力当是昭阳侯的赤翎军,而相应的汴州凉州两军也都有策应助肘之力。魏王……哦不,现在是远安侯,虽未出一兵一卒,但毕竟守城有功,使得我军后方安稳,少了不少后顾之忧。所以朕自然也是要论功行赏一番的……既然魏王守城得力,朕便想着,这漠南边境重地,恐怕也只有魏王这样有威望有手段的人守着才能真正让朕无忧啊。”
魏王听完后脸色却是更加难看,楚瑜这一番话,简直轻飘飘地将他魏州军的功劳全都揭过,句句意指他宋盏和他的魏军贪生怕死,不如汴军凉军英勇。
而且这一番封赏,除了封了个名义上的侯爷封号之外,他几乎半点好处都无,真是明升暗贬,里子面子都一点都没捞到。
他今天要是忍了这口气,就对不起他手底下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
宋盏心中冷笑,他楚瑜算得了什么,如若不是先皇子嗣单薄,如何轮的上他一个贱人的儿子坐上他大楚的王位。
想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可立在右侧的萧骋却立刻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手上用了点力道,低声警告道:“宋盏?”
宋盏目光怒瞪向萧骋,后者目光中带了点狠意,眉峰似乎都凝成了一把利刃:“还不跪下谢恩?”
楚瑜的下颌微微抬起看向宋盏,手肘横支在桌案上,整个人的姿态极其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宋盏望着萧骋,终于甩开他的手,一掀衣袍上前跪下,咬牙道:“臣接旨。”
萧骋收回手负在身后,抬起眼看向楚瑜,却见座上的人看着宋盏唇角的弧度一挑,起身从桌案后站起,冷哼一声直接抬脚出了御书房。
萧骋看着楚瑜的背影,手掌渐渐捏紧,看着还跪在地上脊背僵直的宋盏,道:“陛下已经走了,起来吧。”
宋盏这才慢慢站起来,他低头看了眼手中明黄的圣旨,手渐渐收紧,手骨都咔咔作响。
萧骋冷眼看道:“怎么,不服?”
宋盏怒视着萧骋:“草,漠南那地方鸟不拉屎,雁不留毛的。老子呆一年都受够了,现在倒好,还要呆三年。”
“换你你服?”
“服。”萧骋闻言挑了挑眉,毫不犹豫地道。
又想到昨天自己说要去守漠南时楚瑜那么生气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哂,压在心头的沉重都轻了不少。
但是一见宋盏还是愤愤不平的模样,萧骋压下唇角,淡淡说道:“你刚才那样可是对陛下不敬。”
宋盏虽然是他姐夫,但是向来没这个自觉。他也心知萧骋一向对楚瑜忠心耿耿,说句不好听的话,刚才若是他真的对楚瑜有什么不敬,恐怕第一个拿下他的就是萧骋。且不说别的了,就是为了他老婆,他也不能怎么样。
“行了,我有几个脑袋啊。”宋盏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眉头一扬道:“我听你姐姐说,阿珞从内惩院出来了,如今在安宁宫养病呢?”
萧骋听了冷瞥了他一眼,道:“出来了又如何?”
宋盏被他这目光一噎:“也不如何,只是你姐姐一直念着他,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倒是想见一面。”
“见他一面?”
萧骋...
唇角微勾:“宋盏我看你怕不是昏了头,他如今还是戴罪之身,你一个外臣去看他是嫌自己活腻歪了?还有我姐你也告诉她,若是不想生事就不要动这个念头。到时候若是被人抓住尾巴,陛下要治你的罪,我可不会帮你。”
宋盏盯着萧骋冷硬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摸了摸下巴,将手搭在了萧骋的肩上,说道:“萧子川,我怎么竟然没有发现你是一个这么守规矩的人。”
“更何况楚珞是你亲姑姑的儿子,你这个做表哥的,难道不应该比我上心吗?”
萧骋听了却只是淡淡地道:“只要他好好的不惹事生非,自然能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又何须我操心?”
可即使是这样,都让萧骋感觉无颜面对楚瑜。
一个险些害楚瑜丧命的人,竟然好好地活在这世上!若是他再敢有半点不安分,管他楚珞是谁,他也不会再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