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
嬴政环视一周, 视线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划过,最后落在了略带几分急切的林阡身上。
他敛下眼睑,道:“其他人的意见呢?”
大臣不敢回话。
反倒林阡蠢蠢欲动。
她咽了咽口水, 看了其他人一眼,到底还是鼓起勇气站了出来:“我、微臣觉得,李信将军只带二十万兵力去攻打楚国恐怕不保险,有被反杀的危险;而王翦将军提出要带八十万士兵去攻打楚国, 似乎人数又多了那么……”
林阡看了下王翦的背影,眯着眼睛悄咪咪用食指掐住拇指指腹,只留出一点儿空隙,“一点点。”
【救命,我真的不懂打仗!】
【但八十万这个数据真的太夸张了, 历史上王翦将军不是带着六十万兵力就打下楚国了吗?】
她不太清楚这凭空多出来的二十万数据是怎么来的,却笃定这数据不对,而李信……
真要让李信带着二十万兵力去攻打楚国,只会损失惨重。
林阡不知道还罢了, 既然知道这个结果, 自然要想法子避免。
而且……
她看了眼昌平君,头顶小人的白眼都快翻上了天。
这真的是个搅屎棍!
希望自己第一个站出来后,可以让其他官员不用再顾忌昌平君,进而畅所欲言吧。
她到底不懂军事,更对秦楚两国的兵力不够了解,就算想要劝嬴政也拿不出更有说服力的数据与理由, 反倒其他大臣更清楚这两个数据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合理。
而事实正如林阡预料那般, 在她第一个站出来后, 其他官员也都没有了顾忌。
毕竟……
陛下对谷丰侯的看重有目共睹, 而谷丰侯与昌平君之间根本没有交集, 谈不上为他说话,就连谷丰侯都觉得不合理,他们再站出来否决李信的提议也就没有问题了。
尉缭紧跟着开口:“回陛下,微臣同样觉得,二十万兵力过少,八十万兵力又太多了些。”
他比林阡更清楚秦楚两国的兵力储备,所以给出了更具说服力的数据,“虽然楚国现如今与当初周朝一般,分封制大行其道,楚国贵族也各自为政,各地贵族没办法拧成一股绳来与我大秦对抗,但其国土面积太大,且大多是富庶之地,人口几乎是燕赵韩魏四国的总和,即便没办法将所有兵力抽调出来对抗我秦国士兵,四五十万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信将军擅长奇袭,理论上确实可以使用比楚国更少的兵力将其拿下。”
“但是,在兵力相差足足两倍还多的情况下,即便李信将军作战如神,也容易出现各种问题。其中最严重的,应当便是楚国分出兵力进攻秦军,直接将秦军队伍拦腰切断,在秦军失去供给后包围李信将军,让李信将军陷入孤立无援之境地当中。”
林阡的眼睛刷一下就亮了。
虽然尉缭猜测的不完全对,但细究其根本,其实尉缭也算是提前猜到了最后的结果——
因为在历史上,李信就是在接连打下几座城池后,在兵马疲软的情况下前去与蒙恬会和,结果遭遇楚军尾随骚扰,鏖战三天三夜之后被楚军打败包围,只能带着少数将士冲出重围逃跑。
而蒙恬甚至没能得到消息,更来不及带兵驰援。
林阡惊喜地看向嬴政:【陛下你听尉缭的,他说的几乎完全正确啊!】
嬴政一顿,视线落在林阡头顶兴奋地抓着小号嬴政疯狂摇晃的小号林阡,当即嘴角一抽,一时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无语。
而尉缭还在分析:“相较于李信将军的激进,王翦将军的选择又过于保守。”
他看了王翦一眼,似乎不太明白这么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会出现这种错误——
李信还能说是年轻经验少,青年人意气风发一心想要当主将赚取功勋,所以脑子一热,没将各方情况考虑周全便贸贸然提出了一个二十万的数据,王翦却经验丰富,没道理想不到八十万兵力其实过剩,还容易让陛下不满。
毕竟秦国如今可以上战场的士兵,统共也就八十来万。
【王翦老将军这是想要将秦国直接掏空?】
【还是说他并不想担任此次攻打楚国的主将,在以这种方式向陛下委婉推辞?】
【可,为什么呢?】
尉缭顿了顿,提出自己的想法:“微臣觉得,以李信将军出奇制胜的领兵风格,三十五万到四十万万兵力应当更为稳妥;而以王翦将军稳扎稳打领兵风格,五十万兵力便已经完全足够。”
尉缭一开口,如王绾李斯等人也都纷纷开口附和。
嬴政心情好了不少,视线在王翦与李信二人之中来回打量,最后却落在了昌平君身上:“昌平君难道觉得,王翦将军提出的八十万兵力合理?”
昌平君心中暗骂愣头青一样的林阡,自己却已经满头大汗:“回陛下,并、并非如此,微臣只是认为李信将军提出的二十万兵力过于夸张,所以才更希望由王翦将军带兵。”
【昌平君我xxxx!都这时候了还给老子胡咧咧,信不信老子带兵打爆你姥姥家?!】
【个狗日的!】
嬴政嘴角一抽,忍不住看向一脸云淡风轻的王翦。
王翦无辜回视:“???”
他以为嬴政是在问自己为何狮子大开口的原因,可尽管心里将昌平君骂了个狗血淋头,也恨不能立刻带兵去将楚国打得稀巴烂,但在犹豫之后,想要求稳的想法还是占了上风。
王翦冲着嬴政拱手,语气坚定:“微臣坚持,此战定要八十万兵力才能拿下楚国。”
嬴政揉了揉眉心:“今日暂且退朝,此事以后再议。”
-
昌平君从散朝开始,便一直心神不宁。
若说之前他在嬴政面前还能有两分薄面,如今只怕也被其列入了需要防备的人选当中。
也许,过不久自己就会被打发出咸阳,脱离这个各种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了。
到底在咸阳生活了几十年,想到即将离开,他心里不免觉得空荡荡的,一时间竟也提不起任何兴趣了。
但,总要提前准备才好。
昌平君加快脚步,回家后立刻叫来自己的夫人:“你快带人去收拾外出的行李,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的衣物与用具都记得带上。”
他夫人都懵了:“您这是要去哪儿?要离家一年吗?”
昌平君皱眉:“不只是我的衣物与用具,家中所有人的金银细软与各种用得上的物件儿也都收拾好带上,我们许是要去其他地方生活了。”
他夫人都吓傻了:“全家搬迁?为什么?”
昌平君不耐烦了,当即呵斥道:“让你去你就去,问这么多做什么?”
他夫人吓了一跳,见他满脸怒容,不敢继续追问,只能抱着满腹委屈去收拾行李。
>而就在她离开不久,门房便来找昌平君通报:“昌平君,陛下命人前来下旨,奴小心打听了几句,对方说是……新郑人手不足,命您尽快前往坐镇。”
昌平君一顿,强挤出一抹笑来:“我这就过去领旨。”
-
当天晚上,嬴政将林阡找来询问攻楚之事。
林阡自然毫无隐瞒地将自己所知的消息都告诉了他,只是秦国拿下其他六国的过程许是太过简单,各类史书对战争的记载都格外简略,她能告诉嬴政的消息也并不算多。
但对嬴政而言,已经足够了。
只是知道之后,嬴政对攻打楚国这件事也没有了之前的急切,而且对李信与王翦这两个带兵人选也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这两人都很有本事,且带兵打仗的风格很明显,按理说尉缭已经给出了有理有据的建议,在王翦明显不想再出风头的情况下,直接让李信带领四十万军队进攻楚国也毫无问题。
但在知道此战可能会败后,嬴政心里更偏向求稳——
也即是让王翦带兵攻打楚国。
可偏偏,王翦认为之前接连打下赵燕两个国家太扎眼,如今想要避风头。
他甚至还想解甲归田。
嬴政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犹豫着是否要不顾王翦意愿,直接下令让其带兵进攻楚国。
但八十万兵力……
-
昌平君很快带着妻儿老小抵达了新郑。
他原以为新郑作为韩国旧都,如今即便对秦国的统治没有民怨沸腾,也不太可能接受严苛的秦律,府衙与百姓之间必然冲突不断。
但事实上,经过几年的磨合,新郑的百姓对秦律已经差不多习惯了。
而去年的水车,以及今年扩大了种植面积的棉花都让新郑百姓对秦国的统治格外信服,心里有了希望,他们甚至比以前在韩国王室的统治下更安居乐业。
这原本是好事儿。
可对昌平君而言,却是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昌平君暗自嘀咕:“不行,得让新郑乱起来……”
经过一番观察后,昌平君选中了被秦国收缴了所有财产,如今日子过得苦哈哈的韩国旧贵族们。
他命人偷偷带上钱财,找到了那些旧贵族。
如今过得与寻常百姓没太大差别,大部分甚至过得还不如寻常百姓的旧贵族们在看到钱后,几乎全都选择了接受。
贵族嘛,干正事儿也许不行,搞破坏的手段与效率绝对是其他人拍马也赶不及的。
于是没几日,新郑一个角落便出现了人口失踪事件。
==·失踪·==
一开始失踪的人很少,而且都是一些小孩儿,所以新郑的百姓都以为是遇到拍花子,虽然报官了,也将拍花子骂得狗血淋头,但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失踪的人竟然越来越多。
而且失踪人口并不仅限于小孩儿、女人,甚至连老人都可能在某一天出门后突然消失不见。
渐渐的,连青壮年都出现了失踪的情况。
新郑的百姓很快陷入了恐慌之中,恰在这时候突然冒出许多神鬼流言,矛头直接指向了秦国的统治,说是这一切都是老天爷看不惯秦国的暴虐与新郑百姓忘恩负义的行为而降下的惩罚。
整个新郑瞬间变得人心惶惶起来。
颍川郡的郡守本来正带着人调查人口失踪的案子,如今却又得知郡县内流言四起,整个人都忙得是脚不沾地,也就只有乘着马车赶路的时候才能眯一会儿,好几晚都没能躺床上睡觉。
可即便他这般忙碌,也不曾找到那些失踪者的踪迹。
这下,就算是郡守都忍不住开始动摇了——
那些流言……
不不不,郡守满头大汗地摇头,赶紧给咸阳那边递了消息。
……
张赋是张良的堂妹,在张良被带去咸阳后,家中成年男性纷纷出门找活儿干以养活家人,而家里的种种就落在了她与几个姐妹身上。
为了能吃饱穿暖,张赋也出门接了一些简单的制衣缝补的活儿。
这日,她刚做好了两件衣服,正要拿去交给铺子,谁知到了地方却发现铺子大门紧闭,根本没人经营。
她上前敲了几下门,连邻居都惊动了,店家仍旧大门紧闭。
张赋都懵了。
好在店家的邻居记得她,赶紧将人叫到了铺子里:“最近外面不大安全,好些姑娘家都失踪了,你还是赶紧回家吧,千万不要在路上逗留。”
张赋这些日子关在家里制衣,对外面的事情并不了解,闻言追问:“我平日并不爱出门,只是前些日子在店家那儿接了一个裁剪衣服的活计。昨日刚将衣服做好,还特意浆洗了一遍才送来的。可我方才敲了许久的门,店家也不曾过来开。”
她有些苦恼地抓着包袱,“我手上这衣服可该交给谁呢?”
张赋倒是不担心店家骗了自己,毕竟她手上这两身衣服的布料是店家自己花钱购买,之前店家也付了她一半定金,若店家不要这两身衣服了,张赋直接拿去卖了不但不亏,反倒有得赚。
只是她并不愿意占人便宜。
张赋皱眉看向邻居:“不知,您隔壁这户人家到哪儿去了?”
邻居又是心慌,又是同情:“这……你可听说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失踪案子?你也知道,隔壁夫妻如今都三十多了才得了一个独女,好容易养到了十来岁,最近都要嫁人了,若不然也不会花钱请你帮忙制作衣服。可就在前些日子,他家的女儿不过有事儿去找未婚夫一趟,谁知……”
张赋瞬间慌了:“阿秋不见了?”
邻居叹了口气,点头:“姑娘你也赶紧回家吧,隔壁店家伤心过度直接搬去了乡下,只怕短时间内都不会再回来了。你手上的衣服自己留着,或是拿去卖了都随你,他们肯定不会怪你。”
他视线落在张赋手中的包袱上,又叹了口气。
造孽啊!
他很同情邻居家的遭遇,可连官府都找不到那些失踪的人,他们这些寻常百姓又能做什么呢?
邻居又劝了张赋几句,便回到了自家铺子。
张赋站在原地,心里慌得厉害。
犹豫片刻后,她咬牙冲进铺子找到店家:“即便有人失踪,应也是落单之人才对。可否请店家叫两个人送我一起回去?您放心,我会给你钱的。”
那店家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且瞧瞧,这大街上如今还有几个行人?我可不敢出门。”
张赋心慌:“您多叫几个人?我都给钱的!”
说着,她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装满了钱币的荷包,“我家就在城西,只要你们将我平安送到家,这些钱全都给你们。”
那人看了看张赋手中钱币,又想了想最近失踪之人似乎确实都是落单之人,一番纠结后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立刻进入后院,准备去叫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有身板还算硬朗的老爷子。
四个壮年男人,怎么也不至于出事儿了。
张赋这才松了口气。
冷静下来后,张赋便忍不住看向了店家。
虽然她是第一次接到店家帮忙做衣服的活儿,但过去一年,张赋从店家手中接到了不少浆洗的活计,因为以前的贵族身份,张家在新郑并不受欢迎,若非店家不介意,她也没办法贴补家里。
而且店家那个女儿,张赋也是认识的。
那姑娘叫阿秋,也就比她大两岁,因为知道张赋会读书写字,偶尔还会拿钱请张赋教她认字,是一个很有上进心也很善良的姑娘。
之前得知阿秋马上就要成婚,张赋还为她高兴,却没想到再得到她消息竟然是……
“姑娘,我们趁着天色尚早赶紧走吧?”邻居带着父亲与两个儿子出来,看了看天色,赶紧催促。
张赋回神,连连点头:“好,我们这就……嗯?”
她停住脚步,视线落在店家墙角处一串儿奇怪的符号上——
三个爻,一个圈儿。
邻居正要催促,就见张赋手指着一个方向问他:“你知道那些符号是谁画的吗?”
邻居扫了一眼,不以为意:“谁知道呢?许是哪家小孩儿在附近玩闹的时候胡乱画上去的吧,不用多管。我们先送你回去,到时尽早回来。”
张赋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决定以自己安全为重,没有再追究看到那些符号时心底泛起的异样。
但……
她心底到底惦记着那些符号,所以回去的路上便总也忍不住往每户人家的墙角门槛等不起眼的地方瞟。
张赋总觉得,那些符号并非特例。
果然,一行人刚走到拐角,她便再次在一户人家的角落看到了类似的符号。
她扫了眼满脸惊慌的店家邻居一家子,到底还是没有多管。即便之后又在许多人家的墙角看到了类似的符号,也只是默默记在了心里,并无追究的打算。
一直到,张赋在自家墙角也看到了一串儿熟悉的符号——
六个爻,五个圈,三个叉,还有两个小黑点。
==·叛逃·==
结合在店家处看到的三个爻,一个圈儿的符号,张赋心里突然就有了猜测:“这位大伯,我之前送衣服去的那家店里面一直住着的,除了店家夫妻二人和尚未成婚的阿秋,是否还有一位长辈?”
邻居将人送到后本来要走,听到这话不由点头:“对,有什么问题吗?”
张赋却死死地盯着自家墙角那串儿符号,不由心底发凉。
她张家,一共六位已经成婚的长辈,五个在家的兄弟,三个姐妹,她小叔前年刚生了两个孩子。
张赋解下腰间荷包囫囵塞给了邻居,立刻冲进了长辈的屋子:“祖父祖母,我们张家被盯上了!”
-
当天晚上,等所有人都回来后,张赋立刻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所有人。
于是次日,张家其他壮年男子便没有出去干活儿,而是陪着张赋一起一路寻找并确认那些特殊符号的意义,而后果然发现那些符号中的爻就代表着年纪已经到了一定岁数的长辈,圈和叉代表年轻男女,而小黑点则代表孩子。
同时,他们还调查到几乎所有被标记了特殊符号的人家都有人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