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刘季在沛县不过是个一个寻常的小混混, 好在交友广阔,得以每日和三两个好友一起饮酒作乐,或是去找自己的相好度日, 日子也算悠闲自在。
这日他正与好友萧何、樊哙、曹参等人喝酒闲聊, 便听其他客人说起秦国与楚国在平舆一带打起来了的消息, 几人此时虽然都算不上多了不得的人物,却也颇有几分见识。
就如刘季一听消息就知道楚国必败,萧何同样在得知秦国主将为王翦, 还带了八十万兵力攻打楚国后,便立刻长叹一声:“此战恐怕打不了多少时间。索性我们几个都不是身家富裕之人, 往日也不曾作奸犯科,倒也不必多忧虑秦国接管楚地后的生活。”
“只是, ”萧何看向刘季, “你往后可不要再如之前一般轻浮浪荡了。秦律严苛,如你这般无所事事之人可没什么好下场。”
刘季郁闷不已:“老子自己脑子灵活带能赚到一日的嚼用,又不是向家中父母讨钱, 何至于引得父母整日斥责?父母每每拿我同兄长对比,就已经足够让人烦闷了, 如今连律法也要管老子如何度日?”
萧何无奈:“你都快到而立之年了, 总要找个正经营生才行。”
刘季端起酒碗闷了一口:“哪儿就那么容易?”
萧何想了想:“等秦国真拿下了楚国,倒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不但刘季,其他人也都朝着萧何看了过来。
萧何认真解释:“听闻秦国拿下各国后,国内根本派不出足够治理这些地方的人手,为避免被各国旧贵族掌握权力后影响秦国统治,不得不让读书识字的女子为官为吏, 秦国国内教授秦律的学宫甚至都开始招收读书识字的女子入内学习了。刘季你好歹读书识字, 现在开始学习秦律, 我到时候再找几个人帮忙推举,大官儿也许做不了,寻常小吏、亭长之类肯定没问题。”
若能当官儿,谁又愿意当个小混混?
刘季当即点头应下,保证今日回去便开始研读秦律。
其他人却有些失望——
樊哙与夏侯渊并不识字,没办法走刘季的路子。而曹参本就是狱掾,也不需要萧何举荐。
但刘季能有这么个出路,大家也挺为他高兴。
几人高兴地碰了杯。
-
沛县这边如刘季这样的小混混都知道了秦楚两国打起来的消息,何况是地位更高的吕公呢?
但比起对楚国灭亡与否毫不在意,反倒想着能否从中牟利的刘季等人,在单父县地位更高,财产更多也更有名望的吕公对秦楚交战一事的反应就大多了。
他明知道楚国这一战没太大希望,也仍旧日日在家祈祷楚国能胜。
甚至于,吕公还折卖了部分家产送去前线,希望能为秦楚一战尽一份绵薄之力。
吕家几个儿子一向唯父命是从,半点儿反对意见也不敢提,反倒尚且年幼的女儿吕雉在听说他的做法后,主动找到了吕公:“秦楚一战,楚国毫无希望。父亲这时候不明哲保身就罢了,为何还要折卖家产往这无底洞里面填?钱财倒是小事儿,可等秦国拿下楚国,父亲如今作为若被前来接管单父县的秦国官吏知晓,咱们家在单父县可还能如今日般平安度日?”
吕公如何不知,但……
“若秦国拿下楚国,寻常百姓倒是还好,如我们这样的富裕人家本就不可能再这般自在了,”吕公叹气,“何况我与单父县官吏交好,迟早都会被清算。”
吕雉才知道父亲与单父县官吏交好,一时有些慌乱:“父亲,那该怎么办?”
吕公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不用担心,为父折卖的这部分家产本就是不容易带走的东西。”
吕雉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父亲准备搬家?”
吕公点头:“为父想了想,沛县似乎不错。若楚国真的无力回天,我们一家子在秦国派遣的官吏抵达单父县之前就离开,那时尚未登入秦国户籍,吕家应当可以逃过一劫。”
吕雉见父亲心中有数,这才松了口气。
-
王翦带着八十万兵力在抵达平舆后便立刻驻扎停下了,与项燕交锋大胜一场后也没什么反应,仍旧我行我素地在原地驻扎兵营,之后又态度特别温和地开始巡视兵营,遇到士兵还会打招呼,慰问一下士兵生活状况。
将近两个月,除秦军刚抵达平舆之时与楚军打了一场,他便再没有其他动作。
项燕一开始还以为王翦是在做戏,只为引诱自己带兵出城,再将他瓮中捉鳖。
但等了这么久,项燕眼睁睁看着秦军从一开始的精神紧绷,再到如今的闲适——
是的,闲适。
那秦军竟然就在楚军的眼皮子底下休息、洗沐、玩耍,甚至好吃好喝、肆意玩乐,完全没将不远处的楚国军队看在眼里。
项燕都懵了。
最让人震惊的是,王翦那老匹夫不但没有制止秦军这般举动,竟然还亲自参与其中,与将士们同吃同处同欢同乐。有好几次,项燕都看见了王翦主动跑到一群士兵当中,和那些个散漫无纪的士兵一起投壶玩耍。
时刻精神紧绷,不敢有半分松懈的楚军上下:“……”
若嬴政在此,恐怕能听到楚军当中一堆骂娘的士兵。
无他,这对比实在是过于惨烈,以至于让楚军士兵心中生出了极大的不平衡。偏偏秦军毫无进攻的动作,无法分散楚军注意力,这样的不甘情绪便以极快的速度在楚军中蔓延开来。
项燕一看便知不好,意识到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于是果断抽调出一支队伍骚扰秦军。
谁知秦军内松外紧,楚军的进攻再次失败。
士气这东西向来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已经失败两次,即便是项燕也不敢再带兵主动与看着松散,实则防守严密得跟龟壳似的秦军硬碰硬。
他一时陷入了两难之中。
要打,打不过;不打,楚军内部的气氛又着实糟糕,而且在小日子似乎越来越滋润的秦军对比下,还大有越来越糟糕的趋势。
项燕都在想,要不趁着这个机会投降算了。
但想到历代楚王对项家的看重,项燕只能顶着所有压力在前线支撑,等着秦军最后一击:是的,不管他面上多镇定,项燕心里对这场战事都没有半分侥幸。
但没想到的是,项燕都快彻底放弃了,事态却又峰回路转,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九月下旬,眼瞧着就要迈入年关了,秦国军队似乎也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秦军大营方向频频传出异动,似乎随时都可能派兵攻打楚国军队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天气突然转冷,气温骤降,天空甚至飘起了盐粒小雪。
项燕当时正在城墙上观察秦军,雪粒落在他脸上,化作丝丝冰凉,让他这个体魄强健的壮汉都察觉到了几分寒意。
他愣了下,转头才发现副将眉毛与睫毛上都挂满了盐粒大的雪花。
项燕:“!!!”
项燕当时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
天助我也!
什么叫做天无绝人之路?这就是了!
项燕立刻派兵前往楚国国都,找楚王讨要更多的御寒衣物,同时也做好了所有防御,下令让所有士兵严防死守,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和秦军起了冲突。
就算秦军派兵到阵前叫骂,也绝对不要搭理他们:“就好像秦军之前对我们做的那样。”
毕竟楚地除了每年天气最冷的腊月与一月会飘落零星雪花外,还从未在九月底临近过年的时候下雪。
若这突降的气温与雪花不是偶然,那么毫无疑问,今年的冬天必然极度寒冷,甚至有极大的可能发生雪灾。
雪灾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灾难,是祸患。
可即便如此,雪灾详细落到不同的国家与不同的人身上,也有着极大的差别。
就好像雪灾与极寒天气给老百姓带去的灾难几乎是毁灭性的,一旦发生就会冻死不少人,可落到贵族头上,却不过是冬天少出几次门,多穿几件衣服与多盖几床被子的小事儿,让人烦恼,却绝不会致命。
道理相同,同样的雪灾落到不同的军队身上也有着不同的效果。
就比如平舆归属楚国,秦楚两国在平舆交战,楚国随时都可能从大后方进行补给,反倒是秦军因为路途遥远,后方根本就没办法及时将更多的御寒物品送到前线。
而且秦国不如楚国富庶,他们怎么可能凑齐足足八十万士兵所需的御寒衣物?
这就是楚国的机会。
他们只要等着秦国士兵被寒冷侵蚀,最好冻死几十万士兵的时候带兵出击,到时候定然可以打秦国一个措手不及。
==·雪灾·==
王翦得知九月下雪的消息后,还当亲兵在和自己开玩笑:“别提楚国地处南方,本就一年到头难得见到一次下雪,何况这才九月,你听说过九月就下雪的吗?”
亲兵一脸苦笑:“真不是卑职乱说,您要是不相信,只管到大帐外面站一会儿就知道了。”
王翦不信邪,立刻走出大帐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而后……
“嘶!”王翦摸了摸自己的嘴,“外面怎么这么冷?”
往年九月底的时候,天气不说多热,却也不至于让人觉得冷啊。
他还穿着甲胄,戴着盔甲。
亲兵站在他身边,低头让王翦看自己头顶:“将军您仔细瞧瞧,卑职头顶是不是挂了不少雪粒?”
王翦闻声看向亲兵头顶发丝:“……我的老天爷啊,还真下雪了?”
惊讶一瞬后,王翦瞬间意识到下雪对秦国士兵的威胁,当即变了脸色:“立刻去将蒙恬李信二人叫到大帐!”
……
李信与蒙恬二人很快抵达王翦军帐,王翦与李信二人可以说身经百战,蒙恬也是家学渊源,三人一碰头,很快就达成了默契——
他们不能再按照之前的想法对楚国徐徐图之了,必须尽快将楚国拿下。
反正秦军数量多,不讲究策略直接莽过去也凛然不惧。
于是很快,秦军整顿士兵,愣是赶在除夕之前对楚军发动了袭击。
然而……
楚军早早做好了准备,一见到秦军过来便立刻撒丫子全员撤退,直接退守城中,彻底放弃了进攻。
这是要打守城战了!
王翦狠狠皱眉:“项燕这滑不溜丢的泥鳅,竟然跑得这么快!”
蒙恬与李信不由担心。
蒙恬看向王翦:“王将军,要不我们带兵绕过平舆去攻打楚国其他城池进行补给?”
李信非常赞同:“虽然我们之前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特意命士兵们带上了足够的衣物,但那些衣物可不能抵御大雪这样的严寒天气。若不找到一座城池进行补给,别到时候士兵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反倒被冻死在了兵营。”
王翦无奈:“平舆聚集了楚国当前能调遣的所有军队,一旦我们分出一部分兵力去攻打楚国其他城池,你信不信项燕立刻就会带兵从平舆城出来?”
而且楚国与秦国不同,秦国全国能派到前线的也就是八十多万兵力而已,但平舆的这四十多万士兵完全不是楚国的全部——
楚国内部效仿周朝实行分封制,内部大小贵族林立,各个拥兵自重。
即便排除了平舆的这些士兵,其他城市也未必没有足够守城的兵力。
而众所周知,打守城战,守城的一方并不需要太多兵力。
至少不需要几十万兵力。
将秦国的八十万兵力分作两支队伍,一支驻守平舆,一支进攻其他城市,这中间消耗的时间未必能比集中兵力直接拿下平舆更快。
李信与蒙恬对视一眼,眼里俱是无畏。
李信直接提议:“既如此,那王将军我们直接派兵攻城吧!”
王翦点头:“正有此意!”
只是一旦开始打攻城战,秦国士兵的伤亡率就没办法保证了。
这都快过年了……
王翦看了眼大门的方向,心里无奈得很:怎么这么早就下起雪来了呢?但凡晚一个月……
可战场局势本就瞬息之间就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如今只是出现异常天气已经很不错了,至少这种意外天气影响的是秦楚两方,而不仅仅只是秦军。
王翦等人派人传下消息,命所有人夜间好好休息,准备好明日的攻城之战。
不只是王翦,项燕也下达了相似的命令。
所有人都等着明日的交锋。
但让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那雪就下得越来越大了。
好些士兵睡觉睡到一半,直接被冻醒。
更有一些士兵没能及时醒过来,次日一早就被同伴发现已经发起了高热。
虽然没人因此丢命,但……
看着全军上下近乎病倒了一半的士兵,王翦与蒙恬李信三人只能无奈放弃攻城的计划。
楚国士兵也没比秦国士兵好多少,他们生病的比例甚至比秦军更大——
别的不说,秦军至少在抵达平舆之后的这段时间一直好吃好喝地休养,以便适应当地的气候与水土,避免发生水土不服等情况,再加上有八十万兵力的夸张数量加持,秦军从不担心此战会失败,是以个个心大得很,身体与精神面貌养得极好,气温骤降后虽然也有人生病,但都不算严重。
楚军就不一样了:他们之前就打了两场败仗,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却也极大地打击了楚军士气;之后又日复一日地看着秦军跟出游似的悠闲生活,己方却不得不时刻戒备,以防秦军突然袭击,精神状态早就濒临崩溃。
如今气温骤降,楚国士兵瞬间倒下了一大片。
除了楚国士兵自己身体与精神状况都堪忧外,楚军还比秦军多了一个意外因素——
城中的老百姓。
楚国的百姓可比不得秦国,楚国贵族的生活有多滋润,老百姓的生活就有多凄惨。
而生活凄惨,身体状况自然就差。
他们不但在气温骤降后迅速生病,之后还毫无挽救的措施——
家中没有多余的衣服,也没有余钱买药。
而大部分感冒都具有传染性,老百姓的病情还比士兵更严重,许多病死之人的尸体随意被扔在街道上无人理睬,于是乎……
部分士兵没被骤降的气温打倒,反被同僚与百姓传染了。
更可怕的是,这还只是开始。
当晚气温骤降后,次日就出了大太阳,雪化的时候带来了更低的气温,当天傍晚时分,天空则又一次簌簌落雪,气温还随着雪花的飘落而再一次降低……
秦国士兵还好,白天雪化的时候太冷,他们为了取暖,在征求了王翦等人的同意后便三五成群地冲进山林,砍回来了不少柴火,勉强可以抵御再一次降低的气温;楚国士兵却被困在城中,连取暖的柴火都找不到,好些士兵为了取暖,不顾军令地冲进了百姓家中抢夺。
这种情况下,还打什么仗?
秦楚两国军队自保都还来不及呢,只能休战。
……
王翦立刻派兵给咸阳去了信,陈明平舆情况后,提出希望得到更多御寒衣物被褥的要求。
他以为,这样的极端天气就算不是偶然,应该也只有楚国部分地区遭了灾。所以向咸阳求助,必然可以得到帮助,而且不会影响到百姓生活。
可事实却是,咸阳也在下雪。
不止咸阳,整个秦国的所有郡县都在下雪。
平舆气候比咸阳更暖和都下了那么大的雪,秦国境内的大部分郡县情况只会比平舆更糟糕。
而其中雪灾最严重的,还是刚拿下不久的燕地——
燕国本就是所有诸侯国中方位最靠近北边的国家,冬天一直比其他国家更冷,如今气温骤降,辽东那边几乎当天就飘起了鹅毛大雪。
在这种情况下,秦国国内根本不可能给予前线太多支持。
原本是这样的。
但这不是,林阡手上有一个位面交易器吗?
就在楚国得知这场雪灾可能是改变国破家亡唯一的机会,全国上下所有的贵族都不得不放下私心拿出所有多余的布料与动物皮毛送去前线的时候,林阡也在发现异常下雪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场不但被太史公特意记入了史记当中,时隔那么多年竟还能从百姓口中打听到具体数据的那场特大雪灾。
“大雨雪,深二尺五寸。”【引用史记】
寥寥数字,却写尽了这场雪灾的可怕之处。
她第一时间找到嬴政:“这场大雪极可能是一场波及全国的大雪灾,若不及时做好准备,等灾情严重起来秦国各地怕是会冻死不少人,楚国都未必不会受到影响,我们必须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并做最好最详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