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年纪不过二十许,五官明丽,浓眉大眼,高鼻厚唇,有些胡姬的味道。可两眼分得略开,眼尾下垂,瞧着多少有几分呆滞。
她娘则站在最后的位置,只露出半张雪白的面孔来。
明明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可许是在庄上过得安逸,皮肤白里透着红,倒像是个花信女子。
论才干,她娘这些年一手一脚撑起洛阳庄,把她好好养大,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可她那有眼无珠的爹,居然忍心把她娘给赶到庄上去。她们回来这么久,她爹也没见过她们。今儿到现在为止,都没正眼瞧过她娘一眼。
可事在人为,回府日子久了,谁知道以后呢?
她娘脱籍后若能出府其实更好。就算不能重回洛阳庄,她们攒的钱也有足够买个小庄子,生活安稳,做个真正的当家夫人,岂不比在这侯府连个座位都没有的强?
她的目光又重新慢慢停在许夫人的脸上。
不想正对上许夫人的目光。
两道目光在空中一撞,好像有细小的银芒一闪而过。
说不上是嫌恶还是忌惮,但绝对不是欢迎。
*
认完亲第二日,王妈妈便派了四个丫头来浅秋院。一个年纪大些,叫玉钩的给了她娘,其他三个给了她。
这之后,仍是没人理会她们,她虽想出去走动找找楼姨娘杜姨娘,她娘死拦着不让,说这跟庄上不同,贞静要紧,才回来,别传出些不好听的名声,毁了未来的亲事。她想了想,只让豆绿满处逛去,不管什么闲言碎语都打听了来。
她则每日雷打不动卯正必起,辰时与她娘一起,走上小半个时辰,去给许夫人请安。
她娘是想巴结着许夫人给她结门好亲。她则想伺机找个机会放了她娘。
两人各怀心思,对许夫人都十分恭敬讨好。
许夫人虽对她们没特别为难,却也只是淡淡的。中间许夫人带着四姑娘六姑娘出过两趟门。她娘想求许夫人也带上她。许夫人只笑笑让她多学学规矩。她娘便求许夫人给她找个教引的嬷嬷。许夫人又道好的嬷嬷哪里说有就有的,要等机缘。一个个软钉子半点错都挑不出。她娘当面也只能陪着小心,回到浅秋院就暗暗生闷气抹泪。
她并不想嫁人,倒不着急,只是看她娘这样,心里也怪难受的。越发决心要给她娘脱了奴籍,以后再不用对着许夫人低声下气。
转眼便到了七月初。
这日一早,锦鱼母女梳洗完毕,吃过早饭,又按例去给许夫人请安。
进了梢间,就见许夫人穿了一件月白绡纱衫子,坐在竹榻上。身边紧挨着四姑娘锦心。
锦心挽着双垂环的发髻,扎着珍珠箍,一粒粒东珠都莲米般大小。身上是件紫水晶色薄纱半臂,下头一条耦合色绉纱拖地裙,清新美丽如晨雾中半开的荷花。
后头左右各立着一个小丫头,正用绢团扇轻轻地朝她们母女扇着风。
楼氏母女一左一右,早已经坐在下首,满脸小心地陪着笑。见她们来了,只嘴上招呼一声,都懒得起身见礼。
她们这样无礼,也不是第一回 。她跟她娘都不想惹事,便只当不在意,进去请了安,坐在比楼氏母女更下首的地方。
一时寒暄完毕,就听锦心道:“因老太太的身子不好,咱们家的习俗,七月半定要全家到五丈河上放河灯。济孤魂,看焰口,悼先祖,为老太太祈福。时才我跟母亲议论,咱们家年年两艘船都挤不下。今年若临时再加上五妹妹,怕是要挤得转不开身。”说完,便拿一双杏眼水亮亮地看着锦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