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却沉沉地压着她的胸腔。
亦昀说,她捅了谢衡之一刀,谢衡之若是醒了过来,会放过她吗?
会的。
这一点,亦泠如今已经确信无疑。
可她不知道的是,到时自己又要如何面对谢衡之?
大夫将插在谢衡之胸口的刀拔了出来。
可是插在他们二人心间的刀,却无人能拔。
此刻亦泠心里涌上了一股强烈的预感,促使着她一步步走向谢衡之。
可她每靠近一步,却感觉自己在远离他。
所以坐到床沿边时,她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直到指尖轻轻抚上他脸颊,回忆倒涌,她想起
了事发那一晚,谢衡之也是这样静静地坐在床边,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才过了几日,却已经恍如隔世。
亦泠快不记得谢衡之当时拂在她额头上灼热的气息了。
只想留住此刻指尖上,温热的触感。
-
半个时辰后,亦泠走出寝居,才发现利春和大夫一同坐在门外的梨树下。
她不知利春什么时候来的,方才进来时,分明只有大夫一人坐在外面。
听到动静,两人同时回过头。
见是亦泠出来,也并未意外,只是起身行了个礼。
亦泠在推开门的那一瞬已经整理好了神色,所以她只是点点头,没说话。
走到了东厢房外,正要推门时,曹嬷嬷的声音飘然传了出来——
“后日便是娘娘的头七了吧……”
曹嬷嬷知道亦泠终于去看谢衡之了,并没有跟上。
见她这么久没出来,她心里也是欣慰。
但是这边放了心,就不由得哀叹一声那头。
“哎,还不知这事能瞒夫人多久,也不知她挺不挺得——”
“瞒什么?”
亦泠推开门,却没进去,就站在门口问道,“你们要瞒我什么?”
曹嬷嬷和锦葵一回头,都吓白了脸。
“夫、夫人……不是,奴婢只是……”
“什么叫做娘娘的头七?”
亦泠神色凛然,“哪个娘娘?”
见曹嬷嬷和锦葵仓皇失措说不出话,亦泠僵硬的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太子妃娘娘?”
眼下是瞒不住了,曹嬷嬷眼一闭心一横,说道:“夫人,您……您别太难过……娘娘她、她……”
“坤宁宫走水,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没能逃出来……”
她瞥见亦泠的脸色,没敢再告诉她,二人被找到时,已经是两具焦尸了。
但即便这样,亦泠还是在明白曹嬷嬷的意思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好在守夜的大夫就在几步外的寝居守着。
听见这边的动静,他立刻赶了过来。
惊惧引起的晕厥并不棘手,大夫几针下去,亦泠便醒了过来。
但眼睛虽睁开了,眼前却依然灰蒙蒙一片。
沈舒方死了……被火烧死了……
这些日子,上京究竟发生了多少大事?
身为太子妃,她怎么会好端端地被烧死了!
亦泠不肯相信。
分明不久前,她还去东宫给沈舒服送生辰贺礼,她怎么会死了?
待恢复了些力气,亦泠立刻就要起身。
即便是深夜,她也要去东宫亲眼看看。
就在她刚站起了身,曹嬷嬷和锦葵急忙劝阻时,门外突然响起了利春的声音。
曹嬷嬷和锦葵本就手足无措,听到利春突然来了,越发迷茫。
待开了门,
利春抬起头,却让她们二人出去,他有话要和夫人说。
曹嬷嬷和锦葵越发不解。
但看利春郑重其事的样子,二人不再多话,踏出了厢房。
看着利春面色肃穆地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亦泠的呼吸越发紊乱。
还没等他站定,便开口道:“太子妃娘娘她……”
“您放心。”
利春打断了亦泠的话,“娘娘还活着。”
“什么?”
亦泠的神色都还来不及变化,便被利春的话震得晕头转向,“什、什么意思?”
“坤宁宫走水,那两具焦尸不是太子殿下和娘娘。”
利春平静地说,“他们没死,只是世人都当他们死了。”
好一会儿L,亦泠才明白利春的意思。
太子和太子妃的死,是假死。
“所以……”亦泠问,“他们现在在哪里?”
“属下不知。”
原本此事不该让任何人知道的。
但在事发当夜,谢衡之曾交代他,如果亦泠得知太子妃的死讯后承受不住,就告诉她真相,以免她伤心。
至于为什么要让利春转告,自然是怕自己在那场宫变中出了意外,无法开口安抚她。
在非生即死的情况下,大人竟然还为她考虑至此。
再想到那晚他在破庙前所见,利春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握拳,别开了脸。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对他们才是最安全的。”
-
利春走后,曹嬷嬷和锦葵立刻涌了进来。
问亦泠可还撑得住,又问利春说了什么。
亦泠都听见了,却没有张口说过一个词。
大悲大喜之后,她感觉自己似被掏空了般,情绪也来得格外迟缓。
还没接受沈舒方的死讯,又得知她还活着。
只是她离开了。
无人知晓她的去向。
一切来得毫无预兆,亦泠还没来得及和她辞别,便已经后会无期。
这个人,从此就要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在这偌大的上京,她有亲人,却不能相认;她有自己的名字,却不能说出口。
如今,连沈舒方都离开了。
亦泠抬起头,忽然觉得夜里的烛火也十分刺目,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无。
唯一将她牵绊在这上京的,只剩尚未苏醒的谢衡之。
-
三日后。
婢女欣喜的声音唤醒了这座沉寂在阴云下许久的府邸。
“大人醒了!大人醒了!”
一时间,谢府上下和大夫们全都涌入了林枫院。
谢老夫人带着谢萱从慈心堂赶到时,岑大夫已经看过了伤势,转由章太医号脉。
屋子里人虽多,却个个屏气凝神,不敢说话,怕惊扰了刚刚苏醒的谢衡之。
毕竟他虽然醒了,却说不了话,起不了身,仅仅是能睁开眼而已。
所有人都盯着谢衡之的眼睛,生怕他再一次闭了上眼。
章太医也凝神诊脉,时不时观测着谢衡之的脸色。
许久之后。
人群中的刀雨终于在欣喜之后,发觉谢衡之的眼睛斜斜看了过来,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恍然回神,扫视屋子一圈,没有看见亦泠。
于是她立刻踏出了寝居,走向东厢房。
可是在看见东厢房外没有人时,她的心就莫名沉了沉。
推开门,晨光洒满了屋子,通透明亮。
被褥一如既往地叠放着,镜台上的首饰妆奁也好好摆着,就连支摘窗也推开了,像往常亦泠坐在这里张望寝居那样。
刀雨走进去,环视一圈,最后看向了桌上的茶壶。
她伸手,摸了摸茶壶。
茶水还温热。
一旁的香薰炉里,白烟也还袅袅升起。
但刀雨知道,亦泠走了。
她了无牵挂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