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想挑一个不错的时辰,让自己那受尽痛苦的孙儿下葬安息,好为他搏一个顺遂的来生。
张明生对此不屑一顾。
朱家三代屠户,在菜场肉摊前出头人地,不知道杀过多少牲畜,换过多少把菜刀,如今竟然也信上了因果与来世,且也并不讲究,什么道士和尚,说什么便信什么。人到低谷,连眨眼都会被当成神仙的指引。张明生不信这些,特只觉得很可笑。
为可可算过命的老头也算是港岛叫得上名号的神棍,自从说过可可是张家的福星,身体便每况日下,没几天就死了。我一度怀疑张明生是做的手脚,后来想了想,慢慢打消了这个疑虑。张明生一向是不信鬼神的,他说过,如果真的有天罚或者地狱,尽管抓他走,他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我见他如此坦诚,也默默祈祷着,想祝他梦想成真。可去见到他如今身体健朗、样貌英挺的样子,我一下子失去了对宗教的最后一丝敬畏。
他活得这么好,明面上有妻有女,私底下只手遮天,好像这世上根本没有报应。
我已经不记得这是本月第几次出门。港岛入秋,小雨沙沙,我靠在窗前,见到豆大的雨落在茶色的玻璃上,继而下滑,滚到我见不到的地方。
出门前,张明生替我挑了一副巨大的墨镜,褐茶色框架,遮住了我多半张脸。我并不喜欢我的长发,也不擅长打理,只随便扭转,用夹子束住,碎发围在脖子里,使我心里升起一丝闷火。
我说:“我从前听老人说,不是不宜给早夭的孩子设太大的排场吗?”
张明生“嗯”了一生,低头整理着袖扣,他漫不经心地说:“小的死了,大的也跟着去了一个。”
我闻言一愣,还没来得及问下一句,就被张明生一把抱了起来。年过三十,他依然很有力气。张明生一向注重身体健康,不光是自己的,而是所有人的,就算是阿海咳嗽一声,他也要批半天假给他,要他把病彻底看明白了再出现。有时候,我觉得他是原野上的某种野兽,在太阳没有升起之前,他都会勉力保持最好的状态让自己活着。
心理变态,身体健康,活力旺盛。
一般人拿这种人确实没什么办法,我也不例外。
他抱着我阔步走出客厅,门外,阿海撑着一把黑伞,待张明生走出屋檐,他便十分大义凛然地将伞一斜,将我和张明生罩了个彻彻底底。
可可已经在车里了,小元站在车旁远远地看着我们,一身黑色制服,阿山替他打伞。
张明生将我抱进车里时,我悄悄望了一眼我们新居的大致外观。比起我们曾经的住处,这栋建筑略显陈旧,欧式风格,外表墙面刷成了淡淡的红色。听说,是张明生父母的故居,还有自己的名字,似乎是叫做,红寓。据说,它是张明生父母留给他的唯一资产。如今,他带着自己东拼西凑的家庭住了进去。
不知为何,我忽然很想叹气。
但我并没有这个时间。这辆劳斯莱斯已经算作宽敞,是张明生为了一家出行专门购入的,但对于我而言,再怎么有空间,只要我不能走动,就总是麻烦的。张明生护着我的脑袋,帮我坐好,一阵忙乱间,我瞥见旁边座位上小女儿四仰八叉的睡相。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一定要让她也去吗?”我忧心忡忡。
我虽然不迷信,但她实在太小了,本不应该去参加什么葬礼,脏东西冲撞是一回事,关于生死的解释又是另一回事。
张明生轻声说:“好歹同学一场。”
我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我不相信这是他能说出的话,他明明对世故人情十分轻蔑。
他耸了耸肩,从阿海手里接过一条厚重的毛毯,展开,半截身子探进车里,将我的双腿和可可的身体用毯子一齐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