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与信陵君二人打过这么多次仗, 还从未赢过如此轻松的战争。
在他们到来之前,人自己就将城里的主要负责人给抓了,然后城门大开, 就像是在欢迎他们入城一样。
当然, 二人也清楚,若是自己的答复不能让他们满意,也许这城门说关就关。
但……
眼前这一幕景象还是让人惊愕不已, 二人许久说不出话来。
信陵君忍不住怀疑——
魏国的统治已经这么不得人心了?
可与此同时,信陵君也不由因为这一突然的变故而心生欢喜, 毕竟不用与故国之人兵戎相见,还能得到战功,让他以后在秦国可以更好地立足,这显然是好事。
千言万语藏在心里,信陵君久久说不出话来。
与他相比,王翦就是纯然地开心了。
虽然嬴政点了信陵君为主将, 但在打仗之外的事情上, 信陵君的话语权并不如王翦。
所以在听到这话之后,王翦直接让手下喊话, 同意了百姓的请求。
然后, 那几个虽然穿着甲胄,却明显不是军人的男人嘿嘿一笑,然后直接将安邑城驻守的将军与郡守全都拖到了王翦与信陵君二人面前。
胆子大破天了,完全不担心王翦二人将耍诈。
但从这也能发现,他们没有一点儿军事素养,确实不是军人。
等将“人质”交给秦军之后, 几个人非常热情地邀请二人入城, 还说听到消息之后就一直盼着他们过来, 都等了好几天了。
他们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上等酒水佳肴,想要表达一下对秦军的热烈欢迎。
嗯……
虽然心里已经基本确定,这些百姓的行为没有异样。
但,二人都是顶尖的军事家,兵不厌诈这种事情他们如何不知?哪怕百分百确信自己不会出事,他们也不敢在情况如此诡异的时候入城。
信陵君躬身行礼,解释了一下自己的顾虑。
几人中领头的那位愣了下,旋即开口:“您是信陵君吧?说来大家这次会这样做,也与您有那么一点点关系呢。”
说着,他大拇指与食指捏在一起,比出那么一点点的指腹。
王翦看着又是好笑,又是好奇:“信陵君这些年一直住在秦国,几乎从未回过魏国,你们如此行事怎会与他相关?”
那人看了看王翦,又看了看同样好奇的信陵君,不禁嘿嘿一笑:“我们这次敢出手郡守与驻城将军,是因为听说了秦国之前将燕国打下来之后,将所有贵族的田产都按照人头分发给了百姓,这才起了其他心思。”
“恰好郡守与将军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秦军,在之前举办了一场宴会。虽然参加宴会的人都是有权有势之人,但在宴会上忙活的可都只是奴隶和寻常百姓,他们抓住机会,很容易就将参加宴会的人放倒啦。”
这话说得淡定,但王翦与信陵君二人却听得满头冷汗。
大战当前,举办一场宴会很奇怪吗?不奇怪!
宴会上为了激励人心,好吃好喝美人相待,奇怪吗?正常之举!
那为了保证宴会顺利进行,府中奴隶不够,到外面招一些寻常百姓帮忙,又有什么不对呢?
安邑城这些人的举动,实在让人胆寒。
因为这种事防不胜防,只要下面的人有了异心,就根本没有足够的防备手段。
作为参与了整件事的人,男人完全不懂贵人们心里的想法,还在解释整件事与信陵君之间到底有何关联。
“像是这种一旦失败就可能被砍头、腰斩、车裂的大罪,一开始根本就没人愿意去做。后来还是听说了这次带兵的人是信陵君,想到信陵君在秦国这么多年
也没事,所以我们才狠下心在宴会上下手了。”
信陵君:“……”这可真是一点点关系呢。
王翦回神后变得镇定许多:“既然你们知道这种事一旦失败就可能丢掉性命,为何还要出手?”
男人挠挠头,笑了下:“这不是快要活不下去了嘛?为了抵抗即将到来的秦军,郡守与城里的几位将军都坏了心肝,竟然想要将百姓家里所有的粮食都收走。不但家里藏着的粮食,就连地里还没收成的都不准备放过,他们都已经让城里的士兵接手了。”
“他们不敢和秦军硬碰硬,就想着死守安邑城,担心粮食不够吃,就来欺负老百姓。兵娃子的命是命,咱老百姓的命就不是了命了嗦?黑了心肝儿烂了肚肠,也不想想那些当兵的可都是从百姓家走出去的!哪个愿意看着自己的父母妻儿饿死哦?”
除了想要改变身份的奴隶,以及无奈反抗的百姓,被寄予厚望的士兵竟然也参与其中了?
这可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王翦与信陵君面面相觑,没想到这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缘由。
他们就说,老百姓向来是有一口吃就安分得很,怎可能突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举,原来竟然是安邑城内的权贵们将老百姓逼入了绝境。
安邑城作为魏国前都城,里面的贵族确实有点多了。
而为了保障这些贵族,以及守城将军、士兵们的生活,确实只能向百姓施压。
安邑城的事情是个例,但也可以不是个例。
不管王翦与信陵君二人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看法,利用这件事减少战争伤亡,进而达成此次出征的目的,都是他们作为主将的责任。
而想要达成这一目的,摆在他们面前就有一个捷径——
一个是尽快落实安邑城内百姓的诉求;第二,派人四处宣扬安邑城发生的,让人知道安邑城百姓反抗的缘由,和成果,让其他城市的百姓看到希望。
而这也并不难达到。
他们出征前曾听太后提过一嘴,各国权贵太不重视百姓,也太不重视舆论在战争中的作用。
他们一开始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如今稍加联想,哪儿还有不明白的?
毕竟在和平时期,太后曾派吕不韦到中原各国做生意,可以说在各个城市都安插了无数的喉舌,只要将那些人利用起来,何愁目的不成?
于是在魏国统治阶层甚至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魏国剩下的城市中都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流言。
不是一个人都注意到,但在安邑城的战报传到这些城市之前,无人在意。
因为对这个消息在意的老百姓,无人在意。
而等他们在意了,却已经晚了。
听到安邑城消息百姓们,一开始只是将那些消息当做传奇故事在听,而当官方消息发布之后,百姓中穷苦却心思活络的那些人,已经入了心。
而这些人一般在百姓当中,还挺有号召力。
于是……
一场轰轰烈烈的“打贵族、分田产”的行动就开始了。
虽然胜败都有,但总的来说也是胜多败少。
毕竟在冷兵器时代,战争的胜负受到人数的影响远远比热武器时代大,局限颇大。
何况这些“战争”还是发生在城市内。
百姓胜利了的城市,结果不言而喻,要嘛百姓自己先将土地分了,等着秦军到来;要嘛等着秦军到来,再分土地——
一来以行动表示自己对秦国的顺从;二来百姓分配不一定服众,一旦分配不均又是一场战争。
若是失败,权贵也不敢多做什么。
毕竟秦军的威胁近在眼前,他们也不敢去赌腹背受敌的可能。
百姓大多被关起来,也就完了。
魏国的都城大梁也发生了不小的异动,但因为大梁距离安邑城非常近,王室贵族们反应及时,局势很快就被控制住了,并未对大梁造成太大的影响。
但也正因为大梁距离安邑太近,秦军在攻下安邑与周边几个城市之后,便直接将其包围了。
魏王下令,死守不出。
大梁城城墙高耸,想要攻城并不容易。
于是王翦与信陵君兵分两路,王翦等将领带着一半兵力撤走,迅速攻下了支阳、在阳、河间等地。
打完回来,信陵君仍旧围着大梁,魏王不敢出城。
期间魏王得知王翦离开,曾数次派出使者在城墙上“动之以情”,希望信陵君可以念在出身魏国的旧情谊上,带兵撤出魏国。
毕竟,魏国是他母国啊。
信陵君又不是寻常百姓,甚至不是贵族,他可是魏国王室,前魏国公子。
信陵君充耳不闻,不但如此,他还反向劝说,直接将派来的使者说得生出了大开城门投降的想法。
魏王吓得不行,最后只能亲自上阵。
可惜信陵君油盐不进。
不但如此,他还挑破了两者间的窗户纸,将自己与魏王这一脉的仇恨放到了明面。
魏国百姓这才知道,信陵君为何身为魏国王室,却投向了秦国。
战况陷入了僵局。
魏王不出,信陵君也不得入,只能互相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