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从别处陆续听说了金旭更多的事,贫困生,孤儿,入学时连一件行李都没有,穿着洗得褪色裤腿短一截的高中校服就来了,柜子里除了公大发放的生活用品,什么都没有。
他渐渐意识到金旭没有任何夸张,是他自己井底之蛙,对我国农村版图的广袤一无所知。
大四毕业前夕,他和金旭因为某些事动了手,结结实实打了一架,都挂了彩。
午夜时分,两个鼻青脸肿一脸惨状的男生,在寝室楼的天台上,在针锋相对了四年以后,在即将各奔前程的时刻,在公大的苍穹夜空下,终于还是和解了。
他们四年中第一次心平气
和地与对方聊了天。
尚扬至今清楚记得金旭告诉他的——
大一开学那天,领到饭卡,窗口的老师告诉金旭,里面有直充进去的给贫困生的生活费,以后每个月都会有。
“从学生处出来,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对着西边磕了头,跟我爸妈说了声,我上大学了,国家养我,我不会饿死了。”
从他们上大学算起,十几年了,金旭的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鹿鸣镇依山傍水,建成了旅游度假村,据说还有特色民间艺术正在申请非遗。
金旭家那个小村子的村民们都从水电不方便的山上搬了下来,融入了新的村落。
出租车把尚扬载到了鹿鸣镇。
这镇子比想象中要小很多,说是镇子,规模和贾鹏飞家所在的那个大村庄差不多。
现在是旅游淡季,镇上到处都是饭店特产店,能想象得出旺季时来旅游的不少。
尚扬独自进了镇子里,问路旁玩闹的小孩:“你们镇中学在哪里?”
小孩给他指了路,中学很好找,就在路旁,校舍建设相当不错,干净敞亮,能看到里面的塑胶跑道。
这显然是一所新建的中学,不是金旭从前读过的那一所。
门卫室的保安从里面出来,问尚扬:“你找谁?”
尚扬出示了证件。
保安道:“警察都来过两三回了,怎么又来?你等下,我给校长打个电话。”
失踪的嫌疑人刘卫东曾经跟父亲一起住在鹿鸣镇中学宿舍楼里,这是他生活过数年的地方,无所逃窜的话也有可能逃回这里躲藏,栗杰派人来查过一次,县里的刑警也来过。
中学老校长亲自出来,把尚扬带进了学校里,到自己的办公室去。
尚扬看出校长的紧张,说:“我只是来了解下刘卫东的情况。”
校长拿出在信笺上写好的“情况”,足有好几页,说:“上次那几位警察同志来问过以后,我就把当时和他们说过的事都记了下来,年纪大了忘性大,不写下来回头我自己都记不住。”
尚扬没想到就这么捡了个现成,连和群众沟通都省了。
刘卫东的父亲在这学校里教了二十几年书,因为交通不便,夫妻聚少离多,最后还和老婆离了婚,把正好该读初中的儿子刘卫东,也从市里带了过来,父子俩就住在教师单身宿舍里。
那栋旧宿舍楼前几年就拆了,何况就算没拆,刘父退休后搬回市里去住,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干净带走,他们住的那间宿舍,早就让别的单身老师住了进去。
因而刘卫东如果潜逃回这里,也是没处可躲的,他毕竟不是鹿鸣镇的原住村民,在镇上没有宅基地和房屋。
和他关系较好的那些初中同学,出去打工的比较多,只有两个男生留在鹿鸣镇,一个务农并开农家乐,一个就在本校当老师,两人都已经结婚生子,没从事违法活动,也不会窝藏嫌疑人刘卫东。
尚扬一目十行地看完,问校长:“刘卫东那一届,有个叫金旭的学生,您记得吗?”
校长想都不想:“不记得。”
尚扬道:“他当
时应该还叫金晓旭。”
校长道:“真不记得,学生太多了。”
尚扬:“……”
校长分明是记得有这么个人的,就是以前不记得,被警察上门问询后,还能想不起来吗?
或许就是知道金旭现在的职业和职务,不想多说,怕给自己惹麻烦。
“那一届学生的花名册还在不在?”尚扬道,“能让我看一下吗?”
校长把名册找了出来,尚扬更确定自己的猜测,十几年前的毕业生,如果不是最近刚用过,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
尚扬翻开,发现刘卫东那一届学生只有两个班,刘卫东在一班。
他把一班的名字从头看到尾,没有“金晓旭”,他只得又看了二班,仍然没有。
莫非金旭初中留过级?按上大学的年份来算,尚扬和他,都与刘卫东是同一届才对。
忽然间,一个想法从尚扬的脑海中晃了过去。
公民如果改掉名字,仍然会在身份档案里留下曾用名,但如果二次改名,就会把第一个曾用名覆盖掉。
在使用“金晓旭”之前,也许金旭还有别的曾用名。
尚扬把两个班的名单又快速看了一遍,发现了两个班里唯一一个金姓,是二班名册中的——
“金嘉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