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呜呜呜……阿雪……”
来自于白发仙君的低语清晰地传入了季雪庭耳中,他猛然皱眉,神情瞬间变得有些异样。
原来他们如今为度夜而幻化的纸楼乃是季雪庭亲手所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处便是一方简陋的小世界,一切都印在季雪庭的神念之中。
而天衢还有鲁仁居住其中,季雪庭自然也有所感。
如今无论是神魂还是神念,季雪庭都清楚地感觉到,在另一栋小楼之中,本应安歇下来的天衢,现在正倒在房中微微抽搐,痛苦到神志不清。
“天衢?”
季雪庭心弦绷紧,倏然起身望向窗外。
察觉到他有事,吴青倒也乖觉,连忙自行进入了魂瓶之中。
草草将其封印后,季雪庭飞快地朝着天衢房中走去。
到了天衢所居之处,季雪庭尚未推门,便已察觉到天衢仙力狂乱涌动,再推门进去,果不其然看到他倒在地上,身形佝偻,口中呜咽不止。
虽是上仙之尊,可此时此刻,白发仙君的模样简直就如同街头病弱的野狗般狼狈孱弱。
季雪庭的心一下子变得极重,重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先前就有的担忧齐齐涌上心头,来不及多想,他连忙上前抱住天衢。
指尖搭在天衢腕间,季雪庭眉头紧锁——短短几个时辰的工夫,天衢仙君内息凌乱,仙力亏损更胜之前。
这回季雪庭动起手来倒是比之前熟练很多,他一把撕开天衢衣衫,将手掌盖在了男人的腹部——隔着冰凉的皮肉也能察觉出来,之前藏于天衢腹内的那团“骨肉”如今竟已经凝成一团圆珠,鸡卵大小,触之微硬。
“天衢上仙,你忘了我之前嘱咐你的吗?你这根本就是——”
季雪庭差点没忍住又骂出来。
偏巧天衢在此时慢慢回神,他倒在季雪庭怀中,仰起头来,仿佛还在梦中。
“阿雪……你来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碰了季雪庭的脸颊一下。
但下一刻,他就像是被什么毒蛇骤然咬住了指尖,迅速而惶恐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看到季雪庭那一刻有多欢喜,此时他的心中便有多绝望。
“我,我没事,我自有分寸,不会死的,我只是……我只是想早些将它孕育出来。”
天衢语无伦次地说道,手掌珍惜地按在自己腹部。
季雪庭一听到他那些胡言乱语就觉得头疼,眼下看着他这般可怜巴巴的模样,破天荒生出了一抹真情实感的暴怒来。
“我信你,你腹中之物不是胎虫那种邪物,但它若是什么好东西,怎么可能会这般汲取仙人血肉?我根本不需要你替我孕育什么东西——哪怕它真的是我们骨肉所化也不需要!”
他一边骂着,一边不自觉拽紧了天衢,好叫那满脸灰白身体虚弱的仙君不至于从自己怀中滚落下去。
结果季雪庭千年来难得一次因为心中怒气失了神,就被怀中之人钻了空子。
分明还是个凄风苦雨中苟延残喘的虚弱仙君,却在季雪庭拽着他领口骂人时候猛然起身,反客为主一把将季雪庭纳入自己怀中。
“天衢上仙?!”
季雪庭眼皮猛然间开始狂跳。
天衢的两只胳膊就像是白色的蟒蛇,死死缠在季雪庭身上,再看那位白发仙君,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副神色。
还是那张惨白的面容,可他颧骨之上却染着两团异样的红晕,红晕一直染到了天衢的眼眶,仿佛他下一刻就要开始流出血泪。
但他并没有流泪,只是艰难地喘息着,不断地用脸颊和自己的身体磨蹭着季雪庭各处。
“阿雪,我好难受。”
天衢喃喃道,瞳孔中渐渐失去焦点。
“我,我不想让你生气,我就抱一抱你好不好?你离我太近了,我忍不住。”
“只要抱一抱你,我就不难受了。”
“阿雪,对不起,对不起……”
季雪庭被天衢反压在地上,早已动弹不得。
正在他手足无措之时,被天衢撕烂的外袍缝隙中忽然传出了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
“季仙官,那位仙君腹中之物与你有大相关,我记忆模糊,只能跟你说个大概,若是我猜得不错,这位仙君之所以会这般神志不清,是因为他以一人之力承担了你们两者的血肉孕化之责,消耗过度之下
难免对神志有损。”
“吴青?”
季雪庭听到那声音,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封印魂瓶时,竟然忘记再给魂瓶附加禁制好封住吴青五感,那吴青眼下虽然在魂瓶中不可看不可行动,却能察觉到外界动静。
想来他与天衢仙君之前一番纠缠,也被这道鬼影尽数听到耳中。
“季仙君若是想要稳住天衢仙君的神志倒也好办,我记得……”
“记得什么?”
季雪庭面黑如铁,被天衢缠得声音微微发颤。
然后他便听到吴青有些迟疑地道:“要不,季仙君可以渡他一些你的灵力,说不定能好。”
季雪庭被吴青这么一提醒,猛然间想起,自己之前给天衢渡了一些灵力之后,天衢仙君果然迅速好转了。
若是他猜得没错,在他与天衢分别之后,天衢一定是又胡思乱想了许多,干脆不管不顾盲目以自身血肉催生腹中之物,结果又伤了神魂,导致如今又陷入了痴狂之中。
季雪庭暗暗叫苦,连忙又往天衢体内渡了一些灵力,可跟在洞穴中时不同的是,他这次把灵力渡入天衢体内之后,只觉那人胸腹中似乎有旋涡一般,他的灵力刚入天衢体内,天衢体内的那颗珠子就贪婪地将他的灵力吞噬完毕,压根来不及与天衢形成灵力循环以缓解神魂损伤。
更糟糕的是,他刚把手贴在天衢身上,后者便愈发痴缠。
季雪庭发出一声闷哼,紧接着便听到吴青在魂瓶中又补充道:“若是灵力不够的话,季仙君不如渡一些仙人的津液过去,想来随着他腹中之物日渐生长,所需之物只会更多。”
季雪庭听到只是一愣。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了魂瓶方向,吴青当然不知他目前状况有多狼狈难看,少年人的声音镇定自若,平静如常:“我虽不知详细,但无目鬼所施行的法术,与凡间妇人生育产子隐隐有相同之道,不同的是,术法所化之物,所需要的是双方的血肉,灵力,津液,其他各项不一而足。按照我的推测,这其中最不抵事的怕就是灵力,稍好些的是唾液、血液又或者其他体·液,最佳不过心头血,但此时尚未到孕化成熟之时,倒不至于现在就用上……唔,实在不行,季仙官不如予人一些自身的……”
那少年的声音清朗明净,可实际上说的都是些虎狼之词。
此时此刻,即便季雪庭心中三分怀疑尚在,剩下的七分也都成了确定。
这位吴青确实就是君道一。
毕竟,这种恬不知耻,罔顾人伦,光是听都觉得不堪入耳的话语,也只有君道一这种人,才有可能说得如此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