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上仙,重伤到不成人形。
醒来之后,却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受伤事宜?
季雪庭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看了天衢一眼,而天衢垂着眼帘,脸色有点僵硬。
“我确实忘记了。”天衢解释道,“当时我只想与你在一起,可是……可是我并没有追上你,反而是落入了一片漆黑之中。尚未来得及做出别的动作,我便晕了过去。随后,我似乎做了一个梦,很长的梦。想来当时我便已经失去意识。当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便发现我已经回到了这里。对不起,阿雪,是我无用。”
听着天衢的话语季雪庭神色淡淡。
有些事情其实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就好比季雪庭很清楚,天衢说的这番话里头肯定有所隐瞒——但此时此刻,季雪庭却并没有追问下去。
这自然是因为,在天庭之中实在有太多不能说清的事情,而一旦在追根究底,往往便意味着麻烦。
就连太常对他说的许多话里,也是不尽不实,诸多隐瞒。
想到这里,季雪庭不由又回想起那位突然之间出现在太常宫后门的离朱殿下。
当初在通明殿中,离朱看似随意给他点了一个瀛山山神职位,当时季雪庭只当离朱身为仙界纨绔又与天衢有仇,才会这般肆意妄为,不管不顾故意为难于他。
但现在若是细想,却又觉得自己飞升之后的许多事情,似乎有些太过于凑巧了。
……
眼看着季雪庭渐渐陷入沉思,一旁的白发仙君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他确实对季雪庭隐瞒了许多事情,当初一切都那般混乱,季雪庭落入了镇物封印之地,可他却莫名其妙地落入了大虚之中。
他本以为自己即将与大虚中那些混沌恶战一场,却没想到,对于其他仙人来说难缠且致命的混沌,在他面前却像是逃命一般四处散开。
然后,他便在空旷寂静的大虚之中,落入了一片梦境之中。
他并没有忘记那个梦。
梦里的一切至今为止都深刻地烙印在了天衢的脑海之中,以至于让他心境混乱,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魔。才有了之前他不得不追杀着自己的心魔化身一路到了密室之中,还被季雪庭撞破之事。
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梦境。
梦中的天衢浑浑噩噩,意识不明。
他只觉得自己并不是仙人,而是一种……怪物。
“他”身形巨大,身负无尽神力,却终日只能在无穷无尽的漆黑混乱中没有意
义的徘徊,翻滚,聆听着周遭那些丑恶扭曲之物发出的尖锐呓语。
可有一天,“他”忽然在黑暗的最深处,发现了一团极其温暖的微光。在“他”的意识中,每隔一段漫长的时间,黑暗之中自然而然便会凝结成这样一种东西,蕴含在其中的是与这片黑暗截然相反的清净,平和,有秩序和规律的某种“物质”。当然,像是这样的东西在无比混乱的无尽黑暗中根本无法存在太久,它很快就会被污染,被吞噬,然后黑暗继续回归黑暗,混乱继续统治混乱。
但这一次,“他”凝视着微光中的某些东西,一直以来浑浑噩噩的灵魂中倏然闪过一抹刺痛。
“他”仿佛看到了一座五色晶莹的巨大山峦在空中闪耀。
“他”仿佛看到一个脆弱如幻梦的世界正在片片崩落。
当然,最让“他”感到心神不宁的,是在山峦之下的一道虚幻身影。
在漫天遍野开始吞噬世界碎片的混沌,还有那座正在撑起天地法则的五色山峦的对比下,那一道身影是多么纤细而渺小啊。
但“他”却无法控制地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汇集在了那个白衣男人的身上。
“他”觉得自己……是记得……他的……
终于,那个小小的影子仿佛也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他猛然间转过头来对上“他”,在微微一怔之后,他笑了起来。
【竟然是这样啊。】
那个苍白脆弱的男人低语道。
接着,那个男人笑了笑,在“他”的面前,化为了一捧随风而逝的光点。
……
混乱的记忆,难以解释的直觉,让“他”不由自主开始守护起了那团微光,直到那团微光最终化为了一整个完整的,甚至可以承载生灵与法则的小世界。
而“他”则是在那个世界成熟之际,以自己毕生的力量,破开了禁锢世界的外壳,让其真正地诞生。
清醒之后,天衢自然可以认出自己梦中所经历的一切究竟是什么——
那团所谓的微光,实际上便是“梵卵”。传说上古之神便是在大虚之中破开“梵卵”,开天辟地,创造法则,这才有了他们如今所在的世界。
这个梦其实并算不上什么,毕竟大虚永世不朽,其中残留着当初世界开创时些许记忆也是自然,天衢作为上古遗血,在梦境中窥探到了过去,与那位古神共鸣,也很正常。
但让天衢感到格外心神不宁的,是在梦中以古神之眼看见的那些片段。
那个在“他”面前倏然消散,随风而逝的单薄人影,天衢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认错的。
那个男人,是季雪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