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前半生,如同影像一般,在尤连卡眼前一幕幕划过。
从小家境一般,像所有普通家庭的小孩一样,别无出路,十几年寒窗苦读,考上大学,终于大学毕业了,工作了几年,踌躇满志,靠自己几年省吃俭用和父母攒下来的钱,凑在一起,在夜海开了一家兽医诊所。
就在诊所开业的那一年,医疗界发生了一件大事——人工智能的医疗代理人拿到了联邦卫生部的执业许可。
受冲击的不只是医生,还有兽医。
人们只需要在线问诊,影像连线,用简单的家用诊疗仪检测数据,网络那边的人工智能代理人就能迅速判断病情,直接开出药方,把药物快递上门。
全程简洁迅速,连门都不用出。
后来家用诊疗仪出了注射治疗的功能后,诊所连剩下的那点生意都没了。
诊所的生意一落千丈,尤连卡焦头烂额。
最烦闷的时候,尤连卡也想过,干脆就这么死了算了。或者拿把刀,去路上随便捅几个人,他过得这么糟糕,别人也别想好好活着。
然后某一天,一点绿光落入他的体内,改变了一切。
那时候,沉寂还没发生,印娜亚带着她的鹦鹉来到诊所时,他就注意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绿光,闲聊了几句,女孩忍不住透露,她在参加一个催眠研习班,最近催眠别人的效果突然好得不得了。
她有次闲极无聊,试着催眠他诊所的前台。
当她催眠的视野出现在尤连卡脑中时,他也很惊讶,不过很快就弄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沉寂紧接着开始了。
人生中头一次,尤连卡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可以掌控一切的强者。
以前只能掌控手术台上的各种各样的小动物,猫啊,狗啊,小鸟和小金丝鼠,摆布它们的身体,掌控它们的生命,那是灰暗的职业生涯中唯一的乐趣。
现在不一样了,他可以掌控的是人。
其他人,包括有异能的特殊人类,也都只是他手中的棋子而已,完全没法反抗。
这次在夜海七号,刚好又遇到了那个会催眠的印娜亚。
她是他手中随意摆布的棋子,通过她,又可以进而控制其他人,简单又方便。
控制那个在小镇下车的男生,让他在幻觉中挖自己的眼睛,只不过是随手的事。
怎么能让他们下车呢。
全都留在这列火车上,就有一整车可以随意玩弄的人。
他们都被恐怖的现状吓坏了,哆哆嗦嗦,他们尊敬他,信赖他,把他当成真正的医生,愿意把身体交给他,让他随意切割处置,一切都让他前所未有地满足。
这是什么美妙的新世界。
基里尔是大学时的朋友,对夜海七号很熟悉,他以前曾经说过,夜海七号的旧轨道是环形,这次运气好,扳道岔刚好就落在旧的环形轨道上。
就让这辆车一直这么无始无终地开
下去吧。
后来眼前这个有机械臂的女孩子说,遥远的西北方,有一个可以出声的避难所。
这列车已经这么好了,为什么还要去避难所。
反正沉寂开始的第一天,他就已经请诊所的助手帮忙,把声带割掉了。
已经不能再出声了,基本不会有什么危险。再过些天,等他在这列车上玩够了,也许会让列车转个向,真的去西北的那个避难所。
也许。
一切都凭他高兴。反正不是现在。
但是今天在列车上,这女孩抓住他的手臂,想把他撕成两半时,他做了一件错事。
他使用了身体里的另一点绿光。
那点绿光是在她们修火车的时候,他一个人悄悄摸回进站口,从变异的闸机里找到的。
这女孩的机械臂很好用,她杀死了闸机,却没有拿走绿光,像是不太懂绿光是什么的样子。
可是尤连卡懂。
他当时在想,体内有一点绿光就已经这么厉害了,如果再多一点呢?
闸机的绿光当时没入他的身体里,他体内原本的那点绿光,就像饿狼一样扑过去,像是很想把它一口吞掉。
可是他牢牢地控制住了它,没让它动。
他不舍得。
也许让它吞掉,能增长能力,但是尤连卡有更大的野心。
掌控其他异能者的能力虽然好,毕竟还是要借助其他人,不如自己能有个攻击性的异能。
闸机看起来就很凶猛,说不定可以带给他新的能力。
结果在列车上,马上就要被这女孩撕开的危机时刻,尤连卡下意识地也调动使用了从闸机里取来的绿光。
怪异的事发生了。他的身体彻底变形。
变形倒不全是坏事,他成功地从她的机械手下溜走了。
可是身体好像没办法再恢复正常了。
而且脑子越来越不清醒,思路乱成一团,脑中只剩一个执着的念头:决不能放他们去避难所,列车要留在环形轨道上,为了他,永远留在环形轨道上。
那颗心脏现在攥在她手里。
尤连卡望着它,茫然地想,凭感觉,这是她从他的脖子那里掏出来的吧?心脏怎么会跑到那个位置去了呢?
恍惚中,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大学的教室里,仲夏的微风顺着打开的窗子吹进来,教授取出一颗塑料的心脏模型,握在手中,举起来给大家看它的结构。
那时候风很暖,他还很年轻,觉得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充满希望,似乎有无限种可能,并不知道未来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各种念头纷纭繁杂,涌入脑海,不过只是瞬间。
下一秒,她的机械手指猛地收紧。
血肉四溅。
尤连卡不再扭动,无声无息地软了下去。
裴染捧起掉落在旁边的发射器。
发射器的结构非常简单,上面只有一个左右
推拉的摇杆,此时正放在左边,旁边的字被烧融了,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
裴染把摇杆往右一拉,心中祈祷,希望这东西没被烧坏。
她站起来,背着金属球,拎着发射器,在夜风中遥遥地望向大坝下,夜海七号的方向。
夜海七号还亮着灯,伏在黑暗的原野上,一动不动,前方的轨道分岔路隐在夜色中,看不出来有没有变化。
片刻后。
“当——”
“当——”
“当——”
在大坝崩溃的隆隆声中,金属的敲击声遥遥地传来。
是艾夏,她按照约定,发来了信号。
W:“道岔被扳回去了。”
“是啊。”裴染舒了口气。
没有白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