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2 / 2)

这顶轿子以翠蓝缎面为帘,很是少见,乔仲常前日傍晚正巧见它路过东街,心中困惑——莫非刘副使早两日便到封丘县了?

刘副使年近五十,身材圆润,走起道来微微喘气,脸上时时挂着笑,一下轿子便向众人招手道:“都同往日一般,随意些,不必一直板着腰,怪累的。”

又言:“力气用到公务上便好,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着。”

乔仲常脸上陪着笑,心中隐隐有些无奈,只得领着刘副使先用午膳,道:“衙门灶头略备薄酒,做了几道家常菜,请大人移步席上。”

大梁有令明示,官员不入酒肆。

“都是灶头做的罢?可不敢从酒肆里把饭菜端过来,做样子。”

“回大人,都是自己兄弟的手艺。”

“那便好。”刘副使拍拍乔仲常肩膀道,笑道,“衙门吃食也是考满的一条,不可忽略。”

席上有一道乳炊羊,颇合刘副使的胃口,频频下筷。

宴至一半,许是饮了酒,又许是席上皆是品官,刘副使换了副神情,夹了一块羊肉道:“是顶好的滋味,可惜只能素吃,不能文吃。”

所谓文吃,便是席下有管弦奏乐、歌舞助兴,举杯豪饮。

乔仲常还未反应过来,已有同僚起身出席,献媚道:“不若我来吟诗舞剑,以助大人酒兴?”

那滑稽的身段,引得席上人抚掌叫好。

乔仲常独饮了一盏,深感无望……

偏这个时候,刘副使点了他:“乔巡检,今日是为你考满,你可有什么想说的?”酒色上脸,举杯晃晃。

乔仲常抱着些许希望,从怀里掏出印纸,双手恭敬递上:“这是下官这几年所做的事,请大人过目。”

刘副使接过印纸,象征性在眼前扫了扫,把纸压在了酒瓶下,酒水很快晕开了纸上的字,道:“好,年轻有为。”

接下来的话离题万里:“乔巡检这身形、这相貌,果真是一表人才,武官很该就如乔巡检这般……有一事想有劳乔巡检。”

“大人请说。”

“不知乔巡检可还认识有如你这般英俊魁梧的官差,最好有个一官半职、尚未婚娶,不计较什么品级。”刘副使眯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乔仲常。

乔仲常不傻,晓得刘副使句句都在专指他,道:“巡检司上下,包括下官在内,都已婚娶,怕是找不出这样的人了。”

岂料刘副使顺着他的话,放低条件:“若是正房是个识大体的,也未尝不可。”

“我有个义妹,是个难得的好女子,只是头一场嫁得不好,没几年便没了丈夫,一来二去耽误了年华……如今岁数大了些,便想托我找个为人实在、家风和气的,让她有个依靠,我这当哥哥的,岂有不应下的道理?”刘副使说道,“乔巡检若是有好的人选,务必与本官说上一声,也好叫我给妹妹一个交代。”

“下官并无合适的人选,怕是要辜负大人期望。”

乔仲常想当下事当下了,所以应得干脆。

席上同僚和稀泥道:“整个县衙里,咱乔巡检这般的,是独一份。”

“是矣是矣,俊士可遇不可求。”

刘副使兴致淡了许多,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乔巡检且物色着,不必着急答复。”

……

午宴过后,刘副使急着要赶赴新乡,县衙牵来马车,各职官员前来送别上官。

直到准备离开,刘副使仍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立于马车前,马夫前去取登车的凳子。

“乔巡检。”

“下官在。”

“车高难登,能否借尔膝盖一用?”

临别了,刘副使没耍下马威,反耍起了上马威。

他想让乔仲常单膝跪地,踩着乔仲常的膝盖上车。

乔仲常沉默不语,额间的青筋涨起,终还是稳住了脾气没有动手,他应道:“朝廷有令,以长揖为礼,私礼跪拜视为失仪,恕下官不敢违令,不能在上官面前失仪。”

大梁朝为站立上朝,若有事要报,只需执笏作揖,直立禀事即可,无需行跪拜大礼。

朝中尚且如此,一巡历州县的副使,竟敢有这样的派头。

……

马车离去,乔仲常回到衙门,闭门拒见同僚。

他撕毁了自己辛辛苦苦写好的呈文,付之一炬。

看着窗外天色将晚,乔仲常心绪如乱麻,令他惆怅的不是得罪了副使,也不是升官无望,因为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心乱的是,回到家中,该如何同孩子们讲今日之事,是藏在心里轻轻揭过,还是一五一十?

落日余晖一点点消尽,房内跟着变得昏暗,乔仲常静静坐在椅上。

也不知坐到了什么时辰,窗纸外看到几盏灯笼光,齐步朝这边走来。

“父亲,祖父让我们过来,叫你一同回家。”

烛火照映,三个高矮不一的身影,照在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