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折风双瞳一震,神色愕然。
他的神魂之上,当真有一个埋藏如此之深的无情咒!
而且,这咒术上的仙者灵力气息,确实源自他的师父南鹤仙尊!
这是何时落下的?
他为何毫无记忆?
他当年到底因为此咒忘了多少事情??
师兄所说的冥海双修,难不成也是……
一千多年——难道他这一千多年,都身中无情咒而不知!?
为什么?
那是他和师兄的师父,是修真界无人不敬佩的仙长。
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想不通。
他出了神,掐出的法诀微晃,解咒的符文一滞,险些散碎。
谢折风赶忙收敛心神,摒弃掉心中一些芜杂,凝思屏息,目光复又落在玉简之上。
安无雪写的批注在侧,字迹隽秀而清雅,仿若这结界之下的寂静中唯一抚慰人心的无声喧哗。
谢折风记下其上的每一个字。
他缓缓闭上双眼。
解咒符文同无情咒符咒相撞。
谢折风闷哼一声。
银光流转。
咒术符文像是一团乱麻的细线,终于被拎出线头,一点一点,随着时光倒流而回的记忆,拉扯出了那被尘封在符文之中的年岁。
一百年。
两百年。
……
八百年。
一千年……
倏地——
谢折风浑身一晃,面色瞬间煞白。
心魔分明没有发作。
无情咒解开,再没有比此刻还要神思通明之时。
可他却好像被人撕开了胸口,剜出了血淋淋的骨肉还不够,还将利刃深入,搅碎他的心口。
——他都想起来了。
千年前那些被无情咒强行封存的记忆如溃堤一般汹涌而来,填入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空白之中。
自被南鹤带回落月,师兄牵着他的手踏入山门,而至冥海万丈水渊下的双修,最终葬霜海上登仙劫云降下……
此间种种,他都记起来了。
谢折风心神巨震。
他曾以为,他辜负师兄至深,只因忘了一场双修、落了一道剑光。
那便已经是他毕生无法挽救的懊悔。
直至此刻。
谢折风才知,那些竟还不是全貌。
他怎么能忘了!?
明明……
明明是他先动心的。
-
谢折风是在琅风城主府的废墟之中初见安无雪的。
那时,他手中的剑还在谢追胸膛之上。
那是他的生父。
他的生母据说是个和谢追有露水姻缘的女修,身份不详。女修生下他之后,把他放在城主府面前便不知所踪,从此再无踪迹。
谢追是琅风城人人皆知的风流,年长一些的仙修都说,谢折风生母便是被谢追花言巧语给骗了,怀了孩子才发觉谢追本性。修士子嗣稀薄,怀胎不易,她既不想教养谢追的孩子,又不忍杀了幼儿,这才将婴孩弃于谢追门前。
谢追不喜后代血脉,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了个孩子,原先也是不想要他的。
但谢折风自小便生得玉雪可爱,天赋卓越,其他孩童尚在开蒙之时,他已经能对剑道法诀过目不忘。
谢追见他是个天才,方才稍稍正视了他一些。
可也仅此而已。
谢折风幼时,常坐于城主府门前,望着往来不断的凡人,看着不少凡俗父母牵着孩童走过。
当时仙祸已经打了很久,琅风城外结界环伺,城内风声鹤唳,凡人步伐总是匆忙。可不管再匆忙,年长者牵着孩童的手也从未松开过。
谢折风从不说话,练剑能练一天,这般看着也能看一天。
谢追若是瞧见他如此,只会嗤笑一声:“不懂事,凡人有什么好看的?”
他也不说话。
他有时还会听见来往城主府的修士直接当着他的面问谢追:“小谢公子怎么从不理人?也不说话?这孩子不会是个哑巴吧,城主还是寻个好医修给他看看。”
谢追无所谓道:“他从小就性子冷,不必管他。他那生母……”
谢追冷哼了一声,“也不是什么正经仙修,杂种罢了,乱世要教养一个后代或是弟子不容易,若不是天赋高,我早把他送给附近门派了。”
谢折风没什么反应。
他只有一个想法——谢追这般德性,如何能在乱世之中,在归絮海能刮人骨血的罡风之下,在容貌昳丽修为高超的雪妖面前,护佑一城生灵呢?
后来果然琅风城被雪妖所破。
伫立在琅风城的天柱彻底崩毁,仙修死伤众多,城内尸骨遍地。
那些雪妖不知是要在城里寻什么,或是想要挖尽琅风城中的所有灵物,雪妖一族并未冒进,而是一点一点地围杀而来。
雪妖的歌声萦绕在琅风城四方,所剩无几的仙修逐渐退后,最后只余下城主府的一方天地。
落月峰为琅风城落下的结界碎裂,谢追只有渡劫巅峰修为,不是雪妖族浊仙的对手,被浊仙重伤,境界跌落至辟谷。
谢追躲了起来。
谢折风听着城主府外歌声与哭声交叠,斗法带来的狂风一阵一阵席卷而至,闹人耳朵,而他的生父急促地同他说:“你放开你的灵力,放松,别怕,爹养你这么大,给了你这么多好处,你是不是该报答一下爹了?”
谢追放下手中灵剑,已经结起法印,神魂凝结于眉心,准备夺舍。
他以为谢折风自小沉默寡言,不谙世事,什么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