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雪身上既然有着比那些粗陋的傀儡印还要复杂的印记,他又在接受楼水鸣相赠的机缘之后毫无瓶颈地冲到大成后期,第二十七城外的傀儡也昭示着云舟那本书册其实是完整的傀儡之术……
他如今唯一能辩解的说法,便是承认他是一个以傀儡为身的孤魂。
如此说法,极为容易多说多错。
情势不明,他人在旁,谢折风知晓轻重,不会在此时耗费时间同他斡旋。
他看着脚下,掩着目光,干脆一言不发。
他想,如若师弟当真知道了,又会如何呢?
照水城时,他的身份秦微已经知晓,宿雪已经不算是个和安无雪无关的人了。哪怕是师弟知道,戚循
知道,甚至是上官了了知道……天也塌不了。
他在怕什么?
他之前是怕自己又要回到上一世的处境中,计较那些他百口莫辩的恩恩怨怨。
现在……
他想起回到落月峰之后秦微的所作所为。
他好像怕的就是师弟如秦微这般,和他说“对不起”,像千年前在荆棘川那般哭丧,在他面前展现那些因他是个死人才产生的愧疚与后悔。
他不想看到。
困困抬头看他,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似是察觉到他的心绪不宁,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他的手腕。
裴千和乔吟都没有明白谢折风话中的意思,面面相觑了片刻,乔吟率先道:“请三位先随我进府吧。”
谢折风颔首。
乔吟领路在前,城主府内居然同城内凡人屋舍长街一般萧条,除了乔吟,连大成期都见不着几个。
哪怕是修为算不上低的修士,也是步履匆匆,见着安无雪几人的生面孔,只是面露警惕,因着乔吟在旁也没说什么,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他们不似先前来此那般来往交谈,反倒气氛诡异。
就连裴千都格外识趣地不多说什么。
直至到了厅堂,小童替他们沏好仙茶,乔吟屏退左右,招呼他们围桌而坐,谢折风这才打破了这份静谧。
“乔少城主,”他沉声问,“北冥究竟如何,现在可以说了吧?我们一路飞掠而来,除了少城主,不曾见到任何渡劫期。我冒昧以神识探查,灵力波动尽在城中央——贵城修士尽在剑阵中?此番祸事,起于剑阵?”
他问出了安无雪也想问的问题。
安无雪当时在北冥立剑阵之时,所用的方式和其余三城不同。
北冥幅员辽阔,北冥的天柱也因北冥仙君主动毁柱而荡然无存,落下北冥剑的难度远超其余三城。
北冥剑虽然听上去只有一把,实则和北冥四十九城一般,一共有四十九把,每一把都立于分城之中,独成一阵,其阵又同时是北冥第一城那把主剑阵的阵眼。
因此其牵一发确实容易动全身。
安无雪也觉得,北冥剑会在上官了了眼皮子底下出事,恐怕是因为背后之人悄然动了这些小剑阵。
乔吟的回答印证了他与谢折风所想:“剑阵受浊气所扰,日日嗡鸣,城内高手都在注入灵力稳固剑阵。否则的话……”
她瞧了一眼外头,抬眸看着天穹,黯然道,“附近的浊气怕是不止道友看到的这些……幸好上官城主以半步登仙之力立下覆盖整个北冥的结界,网住了这些浊气,不至于外泄至两界引发更多定力不足之人入魔。”
裴千挑眉:“北冥诸城息息相关,若是第二十七城剑阵出事,少城主怎么不传信周围,或是直接求助第一城?”
乔吟叹气:“上官城主既然立下结界,范围覆盖至整个北冥,想来四十九城情况都差不多,第一城还不知是何境地。况且,四方的浊气你们也看到了,仙修神识难展
,寻常传音符咒根本送不出多远。”
她顿了顿,“我们和大魔僵持了好些天,若有传音符,那大魔也会拦下,不论如何都是没有用的。”
“大魔?”裴千“哎呀”了一声,“横空出世的渡劫期魔修?贵城的仙修着实是本事不到家啊,出了个大魔,真的闹出大事了你们才发现。”
乔吟脸色一黑,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安无雪闻言,打量了裴千一眼。
第二十七城的情势他们看在眼里,连他都止不住忧虑,裴千出身北冥,虽也在关心个中缘由,但却没有太多忧愁之感,只在就事论事。
此人看似性情热烈,细究却好似摸不着底,让人觉着格外疏离。
谢折风弃亲自参与北冥剑阵的戚循不带,反倒带裴千入北冥,难道还有别的考虑?
他想着,目光不由自主便落在谢折风身上。
可这人居然还在望着他,他刚一转眼,便又和谢折风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师弟却比他还要慌,反倒像是被他抓着一般,赶忙挪开眼。
安无雪眸子转了转,稳着神色,放在桌下的手轻颤,不自觉攥紧。
困困轻轻地“呜”了一声,双翼扇动,飞到了两人当中,在桌上趴下。
乔吟面色一柔:“这是宿道友的灵宠吧?我看它一直粘着你,好生乖巧可爱。”
裴千嘀咕了一声:“凶得很……”
安无雪赶忙说:“不,这……这是谢道友的灵宠,只是我常抱着而已。”
“呜呜……”
谢折风动了动双唇。
出寒仙尊鲜少有这样踌躇忐忑的时刻,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道:“你要与它撇开关系,它似乎有些……”
“不,它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