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泽山的景色之奇幻曼妙向来是出了名的, 便如此刻,细雪残花,夕阳西下, 长风浩荡拂过山头, 便是处处缤纷。
景非桐在数月之前接到请帖的时候,却只觉乏味,对于他来说,便是再好的景致, 见过一次便也平平, 更何况, 每一次的试剑大会,比的不光是剑,更是人心与欲望的沉浮喧嚣, 看着只有厌烦。
但那时, 他还不知道自己会碰见舒令嘉,这短短数日,过的竟是许久未曾有过的轻松, 要不是方才下属前来回报, 景非桐几乎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又是什么身份了。
他现在只想, 是不是要把自己在做的事情提前跟舒令嘉说个清楚。
南泽山山顶上的秘洞, 每二十年才有机会开启一次,而且必须感应到足以打动先人神识的剑意才行。到如今, 已经有百年没人进去过了。
景非桐这次来之前便已经打算好了, 不管这一次的试剑大会是谁胜出, 秘洞又会不会开启, 他也一定要进去。
作为百年之前最后一个进过秘洞的人, 要再以剑意破入,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会跟舒令嘉有这份牵扯,也丝毫不需要去考虑其他人。
可如今不同。
这一次的试剑大会,舒令嘉夺魁的赢面已经非常大了,很有可能也会获取到进入秘洞的资格。
若是不告诉他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景非桐怕舒令嘉最后知道了,会误以为他刻意接近就是为了利用舒令嘉进入秘洞。可若是说了,又显得他事事算计,好像也很是心机深沉的样子。
景非桐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舒令嘉的院子外面,犹豫着转了几个圈才推门进去,结果发现舒令嘉不在。
他只好把多年难得出现一次的忐忑重新收回心里,又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身边没留伺候的人,此时太阳已经下山,房间里面黑漆漆的,景非桐满腹心事,推门而入,便敏锐地感觉到了房中有个浅浅的呼吸声。
他的神色瞬间冷了下去。
那呼吸声是从床边的方向传来的,景非桐抬起手,一点苍白的灵光从他指尖悠悠绽放出来,将周围照亮。
只见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狐正栽在他的被褥间睡觉。
他这次没有蜷成一个球,而是四肢摊开趴在床上,把自己摊成了一个狐狸饼,后背一起一伏的,带着全身的小绒毛直晃悠,如果不仔细看,简直会被当成床上放着的一块毛毯。
这恐怕是今天最可爱的一个惊喜了。
狐狸显然听见了景非桐进来的声音,却一点也不害怕,反倒睁开一只眼睛瞄了他一眼,更加嚣张地在床上打了个滚,蹭到了内侧,大大咧咧地侧着身子继续睡觉。
景非桐不知道舒令嘉怎么又变成狐狸跑过来了,但看他这副懒洋洋的样子,猜测他今天跟林越打了那么一大场,肯定是累了。
他便坐在床边,轻轻伸出手去,摸了摸狐狸的小脑袋,又把他翻身的时候压在身下&#3034
0;大尾巴揪了出来,捋直了摆好。
舒令嘉觉得景非桐挺懂事。
他跟林越那一战消耗不小,虽然伤势已经得到了一些恢复,也扛不住这么造的,景非桐离开不久,舒令嘉也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变狐狸了。
这里最近人多眼杂,被人看到了也不好,于是不等试剑大会结束,舒令嘉也提前离场,变成狐狸之后就直接去找了景非桐。
结果他发现这家伙居然还没回来,就在房间里等他。
舒令嘉起初还保持着优雅,老老实实地蹲坐在椅子上等人,但他现在毕竟只是一只体力不支的小狐狸,后来困劲上来了,就忍不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一个不小心,他差点从椅子上张下去,这才清醒过来,发现景非桐居然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舒令嘉抖了抖毛,然后果断地决定不再委屈自己,纵身一跃,就跳到了景非桐的床上,一头扎进被子里狠狠地睡了一觉。
景非桐进门的时候,他还处于似醒非醒的朦胧状态,很懒得动弹,正打算歇一会再起来蹭蹭景非桐,没想到对方非但没有把他赶下床,还主动伸手给他捋毛。
舒令嘉觉得很满意,把脑袋在景非桐手心里蹭了蹭,耳朵尖划过他的掌心,有点痒。
景非桐笑了起来,见他喜欢,就慢慢给舒令嘉顺着毛,问道:“为什么不管我去哪里,都能碰见你啊?”
舒令嘉假装听不懂也不会说话,懒洋洋地躺着不理他。
林越的力气很大,他今天握剑的时候太过用力,右手到现在为止都很酸痛,就侧开头,把右爪搭在了景非桐的手里。
景非桐便给他捏爪子,说道:“唉,我有一件事,好为难啊,也不知道跟谁说,只能和你倾诉一下了。”
舒令嘉看了他一眼。
景非桐道:“我……我在三个月之前就接到试剑大会的请帖了,本来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不想来的。但是我发现我的心魔就是从南泽山秘洞出来之后产生的,总也无法根除,便想着,或许再进去一次,就能找到方法。”
他试探着说完之后,小心地观察着舒令嘉,试图从一张狐狸脸上看到些许表情出来。
景非桐早就发现,舒令嘉当狐狸的时候,大概会比人形状态稍微温柔上一点点。
他后来经过观察,才意识到舒令嘉这个人就是外冷内热,当人的时候做好事也不愿意被人看透心思,总得嘴硬几句,当了狐狸大概是不需要那么多顾虑,也就更容易露出内心柔软的一面。
他方才还担忧舒令嘉知道了自己前来的目的会多心,正好此时狐狸上门,便试探着提了几句。
事实证明多心的还是景非桐自己,舒令嘉听了之后,压根就没往什么利用接近的角度想。
他抬起头来看着景非桐,爪子在被子上扒拉两下,将中间扒出来一个窝,然后歪了下脑袋。
景非桐明白了,舒令嘉是在问他,那你有办法进去吗?
他忍不住笑了,说道:“应该有,看看吧。”
顿了顿,景非桐又道:“虽然秘洞已经有百年没有打开了,但这一次的试剑大会上,我很看好舒令嘉,他本身就天赋卓绝,又有坚韧之志,无论是夺魁还是开启秘洞,希望都非常大。”
舒令嘉很高冷地趴着,什么都没说,尾巴尖却不自觉地晃悠起来。
景非桐道:“
不过那处秘洞里面十分诡异,我倒不知道如果能进去是好事还是坏事,若秘洞当真开启,我再提醒他吧。”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给舒令嘉捋毛和揉爪子,这无意中的动作已经让舒令嘉收获了不少的气运值,完全可以变回人形了。
之前的每一回都是达到了目的就跑,但现在两人熟悉起来,舒令嘉还觉得在景非桐这里蛮舒服,这个师兄说话好听,按摩到位,脾气也很不错,他便不太愿意动。
舒令嘉重新躺回去,只在床边占了一点点的地方,干脆继续睡了。
景非桐又把他扒拉回来一点,看着面前的一幕,突然觉得很玄幻。
居然允许一只狐狸躺在床上,这对于他来说,即便是在一个多月之前,都是不可想象的。
他给小狐狸盖上了一点被子,恍然惊觉,在这一段短短的时光当中,他的人生就如同一张被飞速染上了颜色的画纸。
曾经仅仅是用线条勾勒出来的苍白与失色,如今已经变成了带着露水的花,微风拂动的叶,月色下的横笛声,回廊前挂着的、带着微光的灯笼。
一切时光开始变得珍贵而热烈,而一旦人开始进入这种状态,便会害怕失去了。
这是以前他所回避的,又是现在他所珍惜的。
景非桐在舒令嘉身边躺下来,枕着自己的手臂,耳边似乎又出现一个声音,半带迷糊半带不耐烦地说:“师兄,你睡过去一点,天这么热,别总是挤着我。”
景非桐翻了个身,隔着被子把手轻轻搭在了狐狸尾巴的位置。
他本来就不想睡,只是见舒令嘉埋在被褥里待的舒服,就陪着他躺了一会,算是共同分享这份温馨。
结果躺到半夜,忽然听见外面一阵隐约的喧闹声。
景非桐坐起身来,侧耳倾听。
舒令嘉也醒了,竖起耳朵听了几句之后,忽然精神起来,一下子跳上窗台,抬爪就推开了窗子。
风里飘过来的声音中,他分明听见有一个人大声说道:“你说什么?林越当真死了?!”
另一人道:“千真万确,法术用了,灵丹也吃了,但都没救回来。眼下已经通知了归一派的人过去。”
舒令嘉十分诧异。
林越的死讯实在来的有些突然和不可思议,他跟舒令嘉的一战当中虽然惨败,但除了剑被劈开以及力气耗竭以外,实际上所受的伤不重,下了场便去疗养了,怎会说死就死?
再要听时,那片喧嚣声却已经渐行渐远,几个人不过路过,谈论着这件事也就回去自己的住处了。
舒令嘉转过头来,差点便跟景非桐说了话,看一眼爪子上的毛才意识到自己是只狐狸,又把到了嘴边的话收回去了。
景非桐也很意外,伸手将舒令嘉从窗台上抱下来,重新放到床上,低声道:“来人。”
不到片刻,便有一名宫卫出现在门口,跪地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