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消息后,就好像从千丝万缕中揪出了一根线头。
无论藏得多深,只需要拽着这根线头,扯一扯,拽一拽,就能把藏在迷雾里的东西给揪出来。
只是多少要费些人力,一点点去排查寻找这些人的相似点,这需要大量的功夫,即使所有衙役都撒出去,也显得有些少。
但实际上,这样逐个排查,一点点走访,看似劳累辛苦,却是余唐府现在主力衙役们最擅长、也最喜欢的事。
不用费什么脑筋,也没有太多难点,而且在有“看文书觉得眼熟”的前提下,只要肯付出,是绝对有收获的。
这种往前走就有希望,又在能力范围内,源源不断有成就感反馈过来的活,其实才是大多数人最喜欢的。
狄昭昭看着逐日反馈回来的消息,慢慢察觉到这一点。
乌亮的眼眸里,浮现出思考的神色。
没有太久,狄昭昭就被请来府衙。
他看见明捕头精神振奋的模样,迎面就问:“找到人了?”
“基本锁定了,刚想着等你来了一起说。狄世子可要先去见见知府大人?还是直接同我去后衙?”明捕头问。
这阵子,狄昭昭每次来府衙,都要先去见一趟知府,旁人还以为他敬重长辈,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帮师父突击看看知府的情况,看其有没有异动。
而就在昨日午时,萧徽就同他说,日后不必再行此事了。
此刻听到明捕头问,狄昭昭担忧得眉头轻皱了一下,又飞快恢复,摇头冲明捕头说:“不必了,直接去后衙,等有时间再去拜会。”
后衙。
明捕头跟衙门门口的石狮子一样,镇守在桌前,神情肃穆,气血充沛的模样,在场的许多衙役也都如此,显然大干这几l天,成功找到了极有可能是凶手的大案嫌疑人,腰杆都挺直了些。
别的不说,采花大盗案,可是余唐府妇孺皆知的大案子,他们竟然参与其中,最后还破案了!
看到狄昭昭进来,屋内衙役们都忍不住偷偷看他。
其实在发海捕文书之前,搜遍全余唐府的青楼等可疑场所,一无所获时,已经隐隐有些怀疑的声音了。
只是连受害的冷姑娘都亲自指认,说此人就是凶手,大家也只能把这份疑惑压在心里。
只是没想到,转机来得这么快。
海捕文书一发,竟然有这么多人都觉得眼熟!
这会儿,人真的找到了,还与狄昭昭描述的特征所差无几l,私底下讨论时,声音一下就反转了。
“摆在我面前,我都不敢说这一男一女是一个人。”衙役有点好奇的翻看衙门里存放的泥人,他说,“狄世子这都能捏出来,这人被捉,真不冤。”
“狄世子,还真的是名不虚传。”同行回来的衙役也感慨。
明捕头听着手下衙役的话,都不由点头:“我要是凶手,还知道这么些内情,怕是日后听到狄世子的名
字,就闻风丧胆了。”
这都是衙门忙碌中的日常闲聊,狄昭昭是完全不知情的,他现在只想知道,这个采花大盗到底是什么情况。
明捕头直接说道:“根据这几l日的走访询问的情况,这个采花大盗应该是随着一艘花船多次来到余唐。”
“根据聂家五郎所言,他曾经在花船包间看戏听曲时,玩弄……咳咳,不慎弄脏了一侍花女的妆容,出房出恭时,无意中曾看到此人被喊来,在角落里给人补妆面。”
“据他表示,因为那侍花女坐着,让人跪着给她上妆,故而惊讶得多看了两眼。”
“还有粮铺睨掌柜也提供线索,这可能是花船上一名打小买来的杂奴,原是看着身量骨架小,买来当做配的戏角培养,只是后来嗓和身段都练不出来,就沦为杂役。”
狄昭昭有点迷糊了,忍不住问道:“这个花船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听起来又是青楼一样,又是唱戏的。”
明捕头顿了顿,迟疑了一下还是说:“表面上看起来是唱戏的,实际上是青楼,花销很高,去一次相当于我两三个月的俸禄。”
因为太贵,这个在江道上的移动青楼,成为了府衙衙役们的认知盲区。
也是这次遇到了,才知道内有乾坤。
“说说这个花船。”狄昭昭预感有点不好,如今人没被抓来,说明花船这会儿没在余唐府停靠,一旦听到风声,人就很容易跑了。“这船有固定路线吗?”
明捕头点头继续说:“有相对固定的一条线,但也不绝对,这个花船自己编了些戏曲,据说很新奇,大都染些色肉之气,据说客人愿意的话,点了人作陪,可以让花女继续扮演戏中角色,甚至可以配合客人再演一遍戏中情景,姿色身段不俗,风格多样各异,非常受有钱人欢迎,故而每年路线相对固定,只是如果有人花大价钱请船的话,也有改变路线的前例。”
每个地方一年只停靠一两个月,其实也是为了营造“一船难求”的局面,花船做富贾的生意,自然对他们的性格有分析,要是太容易得,就不稀罕了。
但“稀罕”“难求”是一回事,要是不规律行船,让人毛焦火辣,每每期待落空,那就是得罪人了。
再好的生意也会受影响。
倒是年年有期待,次次都能如期满足,然后又不让人一次吃个够,浅尝几l次就没了,自然魂牵梦萦。
不仅如此,每年排演和推出新戏曲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其中道理不难理解。
狄昭昭又问:“这么说的话,此船应该现在距离余唐不远?如果上一次张贴公告时他在的话,现在最多就距离一两个府城。”
“没错,上一次回应时,花船就在余唐,现在花船就在距离不远下游府城,我师父已经先一步带着人去追了。”明捕头道。
他说着,眉头皱起:“这花船每年路过余唐已有数年,花船多夜里亮灯,白日歇息,每到一处,还会派船上奴仆杂役下来采买,他估计就是趁着这个时机和空
当行凶。”
狄昭昭思考了一会儿:“这倒是对上了,而且看起来,他在船上过得不太好,原本他也是学戏的,当初同在一起学的,现在都能使唤他,甚至一个不高兴,就能让他跪着上妆。”
他顿了顿:“甚至可能杂役都不如,杂役力气壮,只需要干杂活,但他曾经学过戏,会的那些东西,也都成了其余人使唤他的理由。”
在别的地方,可能还要讲究道义,譬如读书人就受儒家思想影响,讲究礼义仁智信,在外头酒楼跑腿打杂,也总有行规在那儿。
越是在世俗外的环境,越是没有这些约束,捧高踩低,得势者猖,敛财者傲。
长年被瞧不起,地位低下。
眼见繁华奢靡,自己却身处泥潭,强烈的割裂感,当真能彻底扭曲一个人。
更别说原本有希望爬上去,却在半途跌落谷底,这份落差,更是致命的一击。
“……这样就都说得通了,演戏甚至是他耳濡目染,亲自学过的本行,难怪能骗到那么多姑娘。”狄昭昭把前后都理清楚了。
他说的那几l百个,怕也不是虚言,也许有撑颜面的夸大,但也绝对少不到哪里去。
如果按一个地方三五个算,一年下来就是几l十个,只是不知道他做这事多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