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温凉睁了睁眼。
她就是为了魔气下山的。
“你知道天道吗?”辜无眠道,“有一个老疯子告诉我,她说天道出了点事,五百年前魔气洒落人间。每当有人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成为的样子,每当这个人不愿意走天道安排的道路,他就会觉醒魔气。魔气,是帮助他们对抗天道的力量。有魔气之人可以挣脱一部分的天道,不受命运摆布。”
这段话让宋温凉比得知自己的师姐是重生归来的还要惊讶。
“天道出了问题!监仙阁知道吗?”
辜无眠纠正道:“不是问题,是出现了纰漏。导致有一部分人不按照原来的天道走,觉醒了。”
宋温凉怔了怔道:“觉醒?”
“对,觉醒。就好比戏台上唱戏的人,忽然意识到他是他自己,而不是戏中的人物,他不愿意按照戏本子再唱下去了。于是他就入魔了。”
宋温凉颦了颦眉,道:“前辈的意思是——”
“天道从前给每个人编了个话本子,有的人不愿意按照它的话本子走。”
宋温凉道:“我懂了,前辈说的是因果轮回是吗?犯了错就有惩罚,立了功就有赏赐。不好吗?”
“好,当然好。”辜无眠道,“可是你怎么知道你犯的错不是天道促成的?你立得功不是天道给你的?原本你应该喜欢个好人,最后天道却要你喜欢个坏人。你的一举一动都受天道摆布,好吗?”
宋温凉愕然道:“怎么会……”
这样可怕的吗?
“它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你或许在潜移默化间已经走上了它递给你的剧本,而你根本不知道,知道了也无从反抗。”
他看着她说出那个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我不知道魔气具体是怎样的存在,到底是人先觉醒再有魔气,还是先有魔气人再觉醒,或许是两者都有。但如果你要把你师姐体内的魔气抽走,恐怕行不通。”
宋温凉彻底呆住了。
按照他的说法确实是行不通的。
辜无眠观察着她的表情。
只见她怔然之后,难掩失落道:“我知道了,前辈。”
辜无眠心里七上八下的。
现下知道了,不会明天就丢下他自己跑了吧?
宋温凉又问:“那前辈你之前说的要去寻魔气的源头是什么意思?”
还在心慌的辜无眠:……
“你不觉得你接受的有点快了吗?”
宋温凉定定地看着他道:“因为我知道,不论觉醒不觉醒,我所认识的人灵魂都是那个人,不是吗?”
辜无眠在心下嘟囔:那可差远了。
但因为她这样看着他,说话又实在太像情话,所以辜无眠直接应下了。
“那——”宋温凉还要接着问。
“监仙阁向来称自己是天道的代言人,如今天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不该不知道。我打算去初剑大会,见一见那个神出
鬼没的监仙阁阁主。问一问魔气和天道的事情。”
“聂雍当时确实跟我打了一架,不过他没打过我。因为我知道我的命运,命运中写了,他会惜败给我。这就是为什么天道可怕了。它随时能把你的努力化作一文不值的东西。”
“我当时找聂雍是因为……是因为他是亲眼见过监仙阁创始人宁远飞升的,我查到宁远飞升后他偷偷去了趟除魔窟,之后监仙阁宣布宁远飞升成功,他闭关百年,出来后修为却再也迟迟不进。”
因为之前同笔友聊过这件事,所以宋温凉很快反应过来,问道:“你也怀疑飞升有问题!”
辜无眠顿了顿,道:“也?还有谁也怀疑?”
宋温凉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告诉他道:“我的一个笔友。”
辜无眠心里哼哼,觉得她守不住秘密,幸好自己不曾暴露身份,嘴上不饶人,皱眉道:“少交些不三不四的笔友。”
宋温凉想不到他会这样说,道:“他是好人!”
辜无眠道:“在你眼里谁都是好人。”
宋温凉恼了,觉得他说的难听,她也不是那么天真的吧?
“前辈是坏人!”她怒道。
辜无眠哈了一声,道:“我要是坏人,你现在还能好好的?”
她早不知道怀几l胞胎了!
宋温凉瞪着他道:“你不能说我笔友不三不四,我都没说你朋友傻里傻气!”
“哦,没事,你说,白无咎那小子就是傻。”
“扈前辈也是傻子!”
“你有点过分了宋温凉,人死为大知不知道?”
宋温凉道:“是你先过分的。”
辜无眠道:“我哪里过分了?”
宋温凉抬腿踢了他一脚道:“就是过分。”
这一脚腿伸的有点靠上,两个人都没防备,辜无眠如遭重击。
他本来就难受地紧,支棱了半天,火气大的很,这一抬腿差点把他三魂七魄踢出来,顿时闷哼一声就倒下了,牙跟牙紧咬着打了个哆嗦,往前耸了耸腰。
宋温凉只觉得他抱的太紧,紧到仿佛要将她勒紧他的身体,而那声闷哼又带着让人腿软的音色,有点疼,还有些说不出的动静。
她竟有些不太敢说话了,只虚虚地抱着他,仿佛做了亏心事的是她一样。
有甜腻的香气在她鼻尖隐隐出没,宋温凉下意识嗅了嗅。
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出声问道:
“前辈,你……你没事吧。”
她不是有意的。
宋温凉觉得她大概是踢疼他了。
辜无眠紧抱着她,人从一片空白中回神,埋在她脖颈间的眼尾都红透了,在无声崩溃。
宋温凉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脊背,削瘦但也足够宽厚。
“对不起前辈,我以后……”
“别……说话。”他一开口,声音便暗哑的不成样子。
宋温凉顿了顿。
心虚地想:他一定是疼狠了才连说话也说不好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那奇异的味道有扩散的趋势,辜无眠才终于又开口,声音仍旧有些没恢复过来,道:“明天花朝节,早些睡吧。”
说完他撑着胳膊从她身上起身。
宋温凉眨着眼睛不经意间看到他里面的裤子似乎有些湿了。
还没琢磨出什么,辜无眠一阵风一样就跑了。
大抵今晚是不同她睡一个屋子了。
——宋温凉后知后觉失望道。
夜里,她果真没等到回来的人。
*
今夜注定人少觉,繁芜城的梨花暗自开着,趁着人不注意,落满了一地的白茫茫的花瓣。
顾无晔赶着天光将亮到了城中,先寻到了大师兄沈怀明了解情况,又去见了顾黎。
他去时,正巧碰见顾黎跟木逢迎在厅中吵架,不由得有些尴尬。
“姐,姐夫。”
顾无晔行礼打着招呼。
顾家母亲亡故的早,他幼时上山,与家中人不怎么亲近,唯有姐姐顾黎两人从小关系便不错。
当初木逢迎来到顾家,顾黎在顾无恨跟木逢迎之间迟疑不决,顾无晔生了很大的气,二人险些闹掰。
不过后来顾黎还是选择了木逢迎作为夫君,没有做些罔顾人伦的选择。
木逢迎因为顾黎的一番话,唇角消下去的笑又变得和缓,转头看向顾无晔道:“阿晔也来了,看来你们那小师妹还真不给你省心。”
顾无晔对于木逢迎不说喜欢,但也不算不喜欢,勉强说的过去罢了。
“温凉她是有些冲动,又有辜无眠蛊惑,待到我们寻到她就好了。”
木逢迎早就听说了昨晚的事,微微一笑,也并没有多说什么丧气话,道:“确实,小孩子,脾性大,多教育教育就好,我听说你们那小师妹素来乖巧,想必也只是受制于剑鬼罢了。”
转了话头又道:“听闻昨晚云家大小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今日花朝节不知还能不能来。据那观人间的白无咎所言,他与辜无眠是刎颈之交,所以辜无眠跟你那小师妹昨晚原本是去救他的,只不过无法解除他身上咒术,所以他才又回来的。你大师兄如今已经被云家小姐请去了。”
顾无晔抬手作揖,与他二人又匆匆告辞。
顾黎问他安好的话还没问出口,见状嚷道:“你下山带的灵石够吗!让小厮给你再备些。”
“够了阿姐!”
“有空去见见无恨!”
“……”
顾无晔头也不回地跨步走了。
他跟顾无恨从小掐到大,如果不是顾黎拦着,他早就把顾无恨给踢出顾家去了。
顾无晔离开后,顾黎的笑脸立时耷拉了下来,转身去了桌子旁坐着。
这城主府的桌子上也应景地雕刻了梨花,一朵连着一朵,混在一起有些精致的杂乱感。
木逢迎倒是笑意不变,似乎终于从那
一番话中缓了过来,温声道:“阿黎,可是我最近哪里做的不好了?你同我说,不要说这些气话。”
顾黎可不是说的气话。
如今顾无恨命数将至,她仿佛终于大梦初醒般察觉,自己原是喜欢他的,喜欢到不能失去他。
木逢迎这些年是做的不错,然而顾家也给了他不少好处,她与他的爱也随繁芜城的风吹远了,如今二人和离,是最体面的选择。
“阿黎,可是因我上一炉丹药没听你的,送给了凝心阁?那阁主早就与我预定了,我总不好言而无信,左右她区区一个小阁也威胁不到我们顾家,何况她主卖丹药与我们也本就不搭界。”
顾黎顿了顿,抬眸拧眉道:“我顾家是才将将涉足丹医界,原也并没有多花心思。但她凝心阁不过一个区区小阁,就敢跟我顾家对着干!处处压我顾家一头。你身为顾家夫婿,却将丹药卖与她,此后数年岂非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踩我顾家一头?!”
木逢迎连连道歉,说话诚恳。
他有一张好皮相,看起来最是如朗月君子,亦不好生气,没人不夸赞他风度的。
顾黎的气很快止住,也想到了他老好人的性子,道:“算了,我并非为这件事与你生气……我也并非是因生气才要与你和离。”
木逢迎面色僵了僵,目光染上晦涩,拳头紧握道:“既不为此又为何?”
他走上前欲牵她的手,被顾黎躲开。
“阿黎,我们夫妻多年,今年你不是还说想要个孩子吗?有了孩子就好了。”
顾黎见他这样,又有了些迟疑。
评心而论,她确实也曾喜欢过他,而他也不曾负她。
木逢迎唇角弯了弯,碰到了她的手,道:“阿黎,你曾说过,在这世界上你最喜欢我了,不是吗?”
顾黎看着他,片刻,仍旧一点点将手抽了回来,道:“现在,不是了。”
闻言,木逢迎顿时无法控制地阴沉下了脸。
顾黎叹道:“或许当初,我就该坚定一些,选择……选择他的。对不起,我此刻当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木逢迎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其中找到一些伪装和虚假,然而,没有,她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他不再是她最爱的那一个人,她在后悔当年选了他,而不是顾无恨。
木逢迎垂落下的手紧紧攥起,无人看到的地方青筋凸起。
顾黎道:“待花朝节会后我再与你详谈和离事宜,如此,我们两个人都冷静一下。此时不管无恨的事,你知他虽看起来温和实则一向冷清。”
木逢迎眼神不断变换,最终扯嘴笑了笑,抬眸,声音又变得温和,道:“如果一切都能停留在当年就好了。”
这样不论是她的爱,还是顾无恨的恨,都是最完美的,那会让他止不住地心颤,仿佛活在天堂。
可惜。
可惜。
说实话,这么多年爱恨消涨无序,他也有些倦了。
顾
黎只当他是在挽留,并没有应声。
有小厮进门催促她二人去往今日的花朝节盛会。
*
花朝节上人头攒动,修士跟凡人的场地是间隔开来的,凡人不过是来凑凑热闹,赏一赏花,大头还是在修士这边。
宋温凉跟着神通广大的剑鬼前辈混进了修士堆中,期间辜无眠还把她带的探心给白无咎送了过去,但因为昨天的事,云有瑜盯他盯得很严,所以险些被发现,好在有惊无险。
她跟辜无眠原本是不用来的,毕竟离水龙珠换了,契约也立了,这场节会注定顾无恨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但因为宋温凉答应了给白无咎送东西,所以二人还是来了。
辜无眠则觉得,这花朝会似今年这番规模恐怕前所未有,不如带她来玩一玩,如果万一出什么事,他们也好见机行事。
台上,繁芜城城主宣布了花朝节会的彩头,也是一个价值不菲的东西,因为比离水龙珠还要好许多,所以大家纷纷称赞他,并没有埋怨的。
宋温凉躲在辜无眠身后探头想要去瞧一瞧顾无恨的表情。
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开不开心。
只是今日跟在他身边抱琴的乔疏桐不见了。
白无咎身边人看起来很少,但辜无眠告诉她,其实她两个师兄都混在宴会中观察着这边呢。只要她敢探头,立刻绑了她回山。
宋温凉犹犹豫豫低声道:“其实,我也有话想要问一问师姐和师父。”
顾无恨告诉她的事情,一直让她耿耿于怀。
她想知道师姐母亲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师父跟师姐,难道一定要走到互相残杀的道路上吗?
但因为辜无眠说他要寻魔气源头,宋温凉这才还一直跟在他身边。
听了她的话,正在笑着看人的辜无眠顿时敛了敛笑,一回身就抓住了她的手。
“你想往哪跑?你跑了钟情丹怎么办?”
宋温凉被他抓的手腕疼,颦了颦眉,人却贴近了他,道:“棠华的钟情丹是不是骗人的前辈?”
辜无眠顿时冷笑道:“她骗不骗人我不知道,有些人吃了鱼饵就跑是真的。”
天知道,辜无眠听到她说的话,那回头的一瞬间,心里差不多把这一生的草都骂出来了。
他就知道这小骗子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今天早上是谁说,如果以后前辈也能帮我穿衣服就好了?!”
辜无眠压低声音道。
在场的都是修士,耳聪目明,顿时纷纷侧目。
宋温凉一下子就精神了,踮脚去捂他的嘴。
这二人你瞪我,我瞪你,都觉得对方不对,是花也不看了,比斗也不看了,在这里兀自打起了眼神官司。
*
人群中,隐匿在树旁的沈怀明收到了一封信。
封上什么都没有,里面沉甸甸的似乎不仅仅是信,他沉了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