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皇后看着祁丹朱倔强的神情, 僵持了一会儿,无奈地将佛珠搁到一旁,缓缓开口道:“本宫听闻, 塞外使臣受那西汗王之命, 此次前来大祁会跟陛下求亲,他们挑中的和亲人选就是你, 今日宴席之上,他们应该就会提及此事。”
祁丹朱如遭雷劈, 错愕地看着她,心脏惊惧地跳动起来。
和亲?塞外路途遥远, 那西汗王年过古稀,比锦帝年纪还要大,让她嫁给那西汗王?
芳寿嬷嬷站在一旁, 看着她逐渐变白的小脸, 叹了一声。
陈皇后曾经换过很多方法折腾祁丹朱, 可是祁丹朱的面色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惨白过。
芳寿嬷嬷开口道:“你在皇后娘娘这里躲几日, 不要去参加宴席了。”
祁丹朱跌坐在地,沉默了一会儿, 面色苍白地笑了一下。
她垂眸低语道:“我躲在这里, 便能安然无恙了吗?”
陈皇后和芳寿嬷嬷静默不言,谁都明白,这只是一时权宜之计,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和亲之事的关键还是要看锦帝最后的决定,否则就算躲一辈子也是枉然。
屋里静悄悄的,祁丹朱纤长的睫毛低垂着, 思绪一片混乱, 她想起之前乌亥里的目光, 忍不住阵阵心惧。
塞外荒凉,距离京城甚远,那里跟大祁的风俗不同,他们可食生肉、能宿草原、性情粗犷,因为粮食稀少,经常互相抢夺食物,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王过世后,下一任王还可以继承他的女人,即使是和亲嫁过去的公主也不例外。
那西汗王比锦帝年岁还要大,足以做祁丹朱的爷爷,已是风烛残年,祁丹朱若嫁过去,那西汗王过世之后,她恐怕还要嫁给他的儿子或兄弟、孙子,这辈子便是彻底毁了。
祁丹朱忍不住觉得荒唐,又生出几分疑惑,大祁与塞外这些年来一直友好共处,根本不需要和亲,那西汗王怎么会忽然想要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从未见过她,又为何指定要她?
她心头都是纷杂的疑惑,满头雾水地愣在那里,一颗心乱成了一团,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嫌少有这么慌张的时候,不过很快她就逼自己镇定下来,咬紧牙关,思考对策。
她心里明白,遇到事情慌乱急切是没有用的,如果陈皇后没有说错,那么塞外的使臣们很有可能等会儿就会在宴席上提出这个要求。
她一定要快些想出办法,否则等会锦帝如果直接答应下来,下旨和亲,那么一切就来不及了。
她闭了闭眼睛,努力镇定,对着陈皇后拜了一拜,感激道:“多谢皇后娘娘提前告知丹朱此事,丹朱定不忘娘娘之恩。”
这次如果不是陈皇后提前将她召走,她就要毫无准备地面对塞外使臣忽然提出的和亲,那样的话,恐怕就真的来不及挽救了。
“你打算如何?”陈皇后问,她拿起旁边的佛珠再次拨动起来。
祁丹朱摇头,“我现时心绪混乱,还未想出对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去宴席再说。”
芳寿嬷嬷站在一旁,向来不悲不喜的面容终于急了起来,“你如果去了宴会,使臣们趁机提出和亲的事,这婚事恐怕立即就会定下来!你还不如先躲起来再做打算。”
祁丹朱苦笑了一
下,道:“我如果不去,他们便不会在今天提出和亲的事吗?他们如果真的已经做好了决定,那么无论我去不去,他们都会向父皇提议和亲的事。”
芳寿嬷嬷声音微滞,“你如果不去,他们今日没有看见你,也许就不会提起和亲的事,等以后再说,就算他们真的提了,你不去就不用当面面对他们,可以在私下跟陛下求情,也许会有缓和的余地,可从长计议,如此总比当着众臣的面拒绝来得好,你是大祁的公主,如果使臣求亲的时候你当众直接拒绝,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
她露出几分急色,“你要考虑清楚,和亲事大,此事如果处理不好,一旦引起两国争斗,那么这千古骂名和百姓的唾弃,你就背定了。”
百姓只求平安和乐,如果因为和亲的事引起战乱,祁丹朱这罪名就背定了,更何况,就算不提百姓,朝廷中的臣子们也是各种想法都有,他们之中一定有赞同和亲的人,祁丹朱如果到场直面他们,拒绝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到时候议论纷纷,将和亲的事传到民间,此事将难收场。
“嬷嬷,我明白你的担心,只是如果我不到场,父皇可能根本不给我考虑的机会就当众答应下来。”祁丹朱抬头看着芳寿嬷嬷,低声道:“那么我就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了。”
芳寿嬷嬷拧眉,沉着声音道:“陛下那么疼爱你,一定会考虑你的感受,不会当场就答应下来,他就算不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会看在你母妃的面子上……”
她声音一顿,看了陈皇后一眼,含糊道:“反正他定然不会逼迫你,只要你躲过了今天,私下跟他撒娇,想办法求情即可。”
祁丹朱苦笑,在陈皇后和芳寿嬷嬷心里,锦帝自然是疼爱她至极。
她们愿意帮她,却错估了她在锦帝心中的位置,也错估了锦帝对她的态度。
“自古难测帝王心。”祁丹朱目光平静,声音空洞中透着一丝悲凉,“江山平稳和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儿相比,究竟孰轻孰重,谁又说得清呢?”
陈皇后目光一痛,似是回忆起什么,拨动佛珠的手停了下来,颓然靠回椅背上。
在锦帝心里,江山和骨肉孰轻孰重,她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
祁丹朱垂目,苍凉道:“更何况,就算父皇不愿,可那些大臣呢?一个娇纵任性的公主如果能成为他们功绩上的一笔,他们只会乐意之至罢了。”
芳寿嬷嬷拧眉,“那该如何是好?”
祁丹朱目光坚定道:“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去,我命由我,就算最后真的没有办法,我也绝不能将自己的命运交由他人和气运,至少我要努力去替自己争取一次。”
陈皇后和芳寿嬷嬷同时愣了愣。
祁丹朱对她们拜了拜,“不管结果如何,丹朱谢过皇后娘娘和嬷嬷。”
那西汗王若执意求娶她,她避无可避,锦帝若真要让她和亲,她一辈子足不出户也无济于事,她只能去面对,想办法为自己搏得一丝机会。
祁丹朱深深拜下,神色沉重地提着裙摆站了起来,在芳寿嬷嬷错愕的目光里,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出去。
陈皇后靠在椅背上,目光颓然地抬头看去。
祁丹朱推开沉重的大门,屋外浓烈&#30
340;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轮廓清秀而固执,像极了柔妃年轻时的模样。
她一身红衣,逆光而去。
陈皇后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她轻轻闭眼,飞快转动手里佛珠,胸口起伏数下,逐渐恢复了淡然神色。
芳寿嬷嬷惋惜地叹了一声,看着陈皇后难看的面色,倒了一杯茶放到她手边。
茶盏磕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
陈皇后像蓦然惊醒一般,突然站起来,脚步踉跄地朝外走去。
芳寿嬷嬷愣了一下,匆忙放下茶盏跟上她,追问道:“娘娘,您要去哪?”
陈皇后扶着门框,一步一步走了出去,“我要去看看。”
“您要看什么?”
陈皇后红着眼眶,痛声道:“他为了江山,轻易放弃了我给他生的儿子,这一次,我要亲眼去看一看,他会在江山和他最爱女人给他生的女儿里,选择哪个?”
芳寿嬷嬷心里一痛,连忙过去扶住她,一起朝着草场的方向而去。
祁丹朱心中忐忑,她思虑一路,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款步走回草场。
她在众人各异的注视下,解开披风,淡定地将披风还给祁芙薇,甚至还绽开了一个笑容,然后若无其事地在祁明长旁边的位置上坐下。
沈厚坐在下首的位置上,他虽已跟祁潭湘订婚,但目光依旧忍不住痴迷地落在祁丹朱的身上,不自觉跟随她移动,在看到她将披风递给祁芙薇后,微微抬头看了祁芙薇一眼。
祁芙薇病容娇弱,跟祁丹朱相似的桃花眸温柔地低垂着,看起来极为惹人怜爱。
他的目光不自觉定了定,在祁芙薇的面上多停留了片刻。
祁丹朱在座位上坐定之后,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茶,略略抬眸,看向草场上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