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阶阵图没威力,高阶阵图又被紫霄仙府牢牢掌控,千金难买,可遇而不可求。
当然也可以不依赖前人留下的阵图,自己摆阵,那这要考虑的东西就很多了——阵眼阵枢的相生关系、阵枢链的构造与衍生能力之间的倍率加成、阵法的规模与负荷之间的平衡。
总而言之,大部分人根本玩不懂。
啾啾却能把阵法所有必要条件转换成数字来运算。
她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信息爆炸,全息屏代声机比比皆是,语文、乃至语言都已经无关紧要,唯独运算能力最为重要。啾啾是数学奥赛生,把阵法当成一道数学题,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大概也就初二习题的难度吧。
她算着阵法的稳定值,掐了掐手指,笔尖突然一顿。
清冽微苦的广藿香随风淡淡拂过,提神醒脑,像极了温素雪身上常带的气息。
啾啾走神了一下。
突然想起那位火焰一样的小钟师兄,他身上则是草木与血腥气纠缠的味道,淡淡的,不过并不让人讨厌。
火声噼啪,不见人影,寂静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啾啾搓了搓手,低下头继续写。
最后验证一次,阵法结构准确无误,她走出门,捡了根枯枝,在地上画出阵枢与阵眼,又开始准备要布置在各个地方的镇物。
其它都全,就差个金属性的物件。
她瞧见不远处有个铁锹,走过去,刚要伸手,一只细长白皙的手比她更快握住木柄。
“我来吧。”少年淡声道。
啾啾抬起头。
温素雪半垂着眸,唇色绯红。
——他果然在这里。大概刚才是怕影响她,所以才一直收敛着气息。
少年头戴玉冠,扎起的青丝垂落到腰际,如飞泉流瀑。他身后负了柄长剑,已经不是之前量产的门派素剑,剑柄上图纹开枝蔓叶,绿意浓厚。看样子是通过试炼秘境后,他拿到的法器。
这么多年的青梅竹马不是白当的,曾经形影不离时养成的默契让温素雪能轻而易举看穿啾啾的意图。毕竟这是他们做过无数次的事,啾啾负责设计阵图,温素雪负责布置阵法。
现在他也把自己当作工具人,自然而然地要为她跑腿。
其实原著里温素雪对棠鸠的态度不算太坏。
他从未鄙夷憎恶过棠鸠——至少明面上没有。他会在棠鸠被惩罚后帮着收拾烂摊子,会替棠鸠向主角团道歉,也会在棠鸠受伤后,替她复仇。
可他从未信任,也从未理解过棠鸠。
温素雪是个姐控,姐姐系的棠鹊无疑是他的人间理想。少年人唯一炙热的心和奔放的爱,都在幼年时期给了她。现在只剩下一具淡漠如雪的空壳,对棠鸠履行行尸走肉般的责任——为了她曾经的舍命相救。
所以温素雪不信任棠鸠,漠视棠鸠感受,却又会照顾她帮扶她。
他明明一直并肩站在棠鸠身边,一直看着棠鸠
所遭受的一切不公与偏见,却不能感同身受,不理解她的委屈和痛恨。
心不在此罢了。
说到底,还是偏心棠鹊。
“不用。”啾啾摇摇头,也握住铁锹长柄。
少年骨骼坚硬分明的手在上,少女消瘦小巧的手在下,用力一抽,铁锹便易了主。
手心骤然空荡。温素雪看了眼自己病态苍白的手掌,唇线微抿,不解:“你还在生气?”
啾啾歪歪脑袋:“你还是不信我?”
温素雪皱起眉。
他是真的不理解,觉得啾啾应该讲道理。做错了事本来就该受罚,此乃方圆规矩。现在一切扯平,事情也过去了一月有余。棠鹊都来主动求和了,啾啾还在不依不饶地狡辩,未免有些过头。
赤红的天光勾勒出少年单薄的轮廓,他放下手,无法违心说出相信她的话,索性转身,一言不发地去布置另一个阵眼。
“不用。”啾啾把刚才拒绝的话又说了一次。
她瞥他一眼,抬起头,冷漠地看向前方。想起棠鸠死前温素雪那一剑,没入心脏,穿出后背,该有多痛。
该有多绝望。
把棠鸠逼上末路的,他温素雪也算一份子。
啾啾淡淡的:“我没有生气,也没有和你犟。你愿意去相信你的白月光,那就去信,我没有不理解。只是——”
少女顿了顿,声音轻飘飘的,随风而散。
“温素雪,我不要你了。”
“不用再来管我,我不要你了。”
她松开手,将那根铁锹扔进阵眼,铛铛哐哐,宛如丢弃垃圾。
远方一整日乌云连绵的藏雀山突然一声惊雷乍响,轰然震麻,啾啾眼底映下闪电的光,没有温度。
温素雪怔在原地。
刑责堂的人大多冷心冷面,没有太多感情。这小少年也不过是对那瘦弱得堪比凡人的身躯生出一分恻隐之心,觉得眼前这小姑娘颇有些坎坷罢了。
“倒也不是。”领头弟子摇摇头,“她大概在和心魔缠斗。”
“那我们能帮她么?”
“先帮你自己吧。”另一位师兄突然祭出法器,咬牙道,“看看身后。”
少年们转过身,跃动的火焰映出一张张惊讶得发白的脸庞,冷汗瞬间渗了出来。他们持剑往后退了一步,将后背交给队友,心惊肉跳。
——不知何时,他们身后围了一圈火魔。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惊恐地喃喃。
从峡谷到悬崖,密密麻麻,挤满了每一处焦黑的土壤。
一眼过去,黑炎纠缠,仿佛一片涌动的海。
会死的。
他们绝对会死的。
不可能打赢的。
“……还是,逃吧。”死寂之中,一位师兄颤颤巍巍地开口。
啾啾的战斗还在继续,身体连续的紧绷后,渐渐开始力不从心起来,挥舞的剑都变得不听使唤了。她那一身白衣本就被血浸染,这会儿沾了泥浆,更是滑稽可怜。
又解决掉三只扑上来的心魔,啾啾彻底没了力气。
别说体力,连身体里的氧气都仿佛被掏空了。
她一开始还能将剑插在地上,握住剑柄拼命地大口喘息,到后来,整个人都滑到了地上,发丝也沾上了泥,她根本没空去管那些,宛如一条离开水的鱼,张着嘴,想要挣扎着汲取一点空气。
五官仿佛停止了工作,心魔、都市、战斗全都离她远去,肺腑在燃烧,天地间一片骇人的寂静,只有耳朵里响彻着提醒她身体崩坏的耳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