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好。”阮雯雯赶紧站起来。
“你来这么多天了,咋还不下地干活?”副队长问。
阮雯雯一愣,她不想下地,反正姜焕明能挣钱,她有吃有喝,为什么要下地干活?
她才不稀罕那几个工分。
“劳动是最光荣的,我不管你是城市户口还是农村户口,只要来了村里,就得下地。”顿了顿,他指着不远处的知青点,“知青点里那些小知青也是被娇惯着长大的,而且他们还有文化,都是读书人!你看,就算是读书人,不是也得撩起袖子挥锄头吗?更何况是你?”
生产队里正副两个队长都是大老粗,每天拿着口哨,一片片田地逛着,盯着干活时磨洋工的队员。
阮雯雯早就被他们盯上了,这会儿都没能偷几天懒,就被拉去地里干活。
阮雯雯想着千万别分配她去玉米地,谁知好巧不巧的,只剩下玉米地缺人了。
“副队长,能不能给我换别的地里去?我碰了玉米穗,浑身都痒,好几天都好不了。”
她以前在城市长大,没干过农活,前阵子假装是孟金玉时,倒干了一段时间,只是总爱偷懒。
现在所有人都盯着她,她没法偷懒了,就想着让副队长给换个轻松些的活儿,上回玉米穗戳着手那种瘙痒难忍的感觉,她到现在还记得呢。
“你来了我们生产队,就得好好干活。大家都是一样的,你不愿意干的,人家也不愿意,可你看看人家,谁喊苦,谁喊累了?”副队长没好气道。
放眼望去,玉米地里确实已经有不少队员了。
秸秆叶子已经干了,玉米粒颗颗饱满,看着黄澄澄的。
队员们用力挥着镰刀将玉米杆割倒,一整排一整排摆着,一些在地里帮忙的孩子没这么大力气,就齐心协力,使尽吃奶的劲儿也要将玉米的皮掰下来。
虽然很累,但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这样一相比,就显得阮雯雯的思想觉悟非常低了。
“可是我——”阮雯雯抿了抿唇,迟迟不愿意下地。
听见动静的大队长走过来,沉着脸说道:“收玉米是多难的活儿?比起来都算轻省的了,痒点就痒点,咬咬牙克服一下不就好了?”他皱着眉说到这里,又上下打量了阮雯雯一眼,“你这不是已经穿长袖长裤了?遮着手臂和腿已经够了,难道还想穿上大冬天的厚棉袄去?农村媳妇没这么娇气!”
阮雯雯被一顿指责,低下头。
地里其他队员早就知道要来收玉米,通通是全副武装,穿着长袖长裤就不必说了,还戴了帽子和手套,甚至连脖子都遮盖得严严实实的。
“你到底去不去?”大队长说。
阮雯雯很委屈,泪光闪闪,可没人怜香惜玉,最后就只好硬着头皮下地了。
她伸手,一不小心就碰着了玉米穗,刚想要躲开,又不小心被扎到。
她痒得受不了,眼泪一个劲往下掉,用手背擦了擦,眼底下立马起了一整排的红疹子。
一想到接下来还要连收好几天的玉米,阮雯雯更想哭了,颤抖着肩膀,眼泪往下掉。
只可惜,她哭得再可怜,痒得再厉害,都没人搭理,大家都忙着收玉米呢。
……
柚柚跟着孟金玉坐公交车去镇上。
一路上,孟金玉拿着写好的寻人启事,心情焦灼,而柚柚则捧着自己昨天在姜家找到的照片,一刻都不敢松开。
这是去年在照相馆拍的照。
当时姜果在镇上念书,见同学都上照相馆拍过照,自己也闹着想拍照。
孟金玉拗不过她,就同意了。
当时,柚柚和善善比现在还小,孟金玉想着这么小的娃上公交车也不买票,就带着他俩一起来了。
一张照片很贵的,要好几毛钱。
钱都给了,那当然是能在相片里挤几个人,就尽量挤几个。
因此这张照片,就是姜家三房的全家福。
相片中,姜焕明和孟金玉肩井肩站着,看起来很不熟,还好有几个小孩在其中缓解气氛。当时,姜果做了个鬼脸,姜成正在制止,柚柚掩着嘴巴偷笑,而善善懵懵懂懂,眨巴着眼睛,一脸好奇。
虽然照片中的姜焕明看着怪晦气的,可几个孩子笑容满面的逗趣模样,还是让孟金玉的嘴角不自觉扬起。
母女俩到了镇上,就立马去当时姜善走丢的那条路找人。
“同志,你看过照片里这个小孩吗?”
“个子大概到这里,话不多,眼睛特别大。”
“照片里他才两岁,今年长开了一点,但五官变化不大……”
孟金玉一路走着,一路问,虽然她知道这相当于大海捞针,找到姜善的机会微乎其微,但不论什么办法,都得试一试。
“妈妈,寻人启事呢?”柚柚说,“我们贴在墙上,好不好?”
“不行,街道办事处的人会撕掉寻人启事的。”孟金玉说着,目光突然落向不远处的一些门店。
那边上有一间布料店、一间馄饨铺,再往前几步,就是当时柚柚和善善跟着阮雯雯去的供销社了。
孟金玉带着柚柚去了布料店门口:“同志,这寻人启事能放在你这儿的柜台吗?”
布料店的老裁缝抬了抬眼皮,飞快地扫了她一眼:“什么寻人启事?找人得去找公安。”
“我们报过公安了,但是——”
孟金玉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那我也没办法,我们这儿又不负责找人。”
孟金玉捏着手中的寻人启事。
正当她考虑说辞时,柚柚将寻人启事拿了过去。
她走到柜台前,小脚踮着,将寻人启事和照片一起递过去。
“老爷爷,我弟弟丢了。”柚柚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这个放在这里,只要有人来,就让他们看一看,行吗?”
老裁缝正在干活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了看柚柚。
柚柚的嘴角抿了抿,小心翼翼地后退一步。
这老爷爷看着好严肃,她有点害怕。
但小团子想要找到弟弟的焦灼心情压过了恐惧,她做了个深呼吸,小小声道:“老爷爷,等我们找到弟弟了,就来您这儿做衣裳,做好多好多的衣裳……”
老裁缝这才拿着寻人启事,看了一眼。
“求求你了。”柚柚的两只小手合拢,做了个拜托的手势。
孩子的真诚与执着打动了他。
“放这儿吧。”老裁缝想了想,又说道,“再冲张照片,一起压在我这玻璃柜下面。”
“我去照相馆问问!”孟金玉的眼中迸发出喜悦,她用力地鞠躬道谢,又赶紧拉着柚柚跑去找照相馆,一刻都不停。
……
一整天的时间,孟金玉收获颇丰。
她在照相馆重新洗了几张全家福,到处请店面里的工作人员将照片放在显眼处。
国营商店的售货员总是要牛气一些,但好在大家的心都是好的,好说歹说,最后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还是同意了。
“找不到底片都能洗照片吗?是重新拍下来再加急洗?这价格不便宜吧?”布料店的老裁缝推了推老花镜,说道。
“攒钱本来就是给娃用的。”孟金玉笑着说,“不管付出啥,只要能找到娃,那就都值了。”
老裁缝看着孟金玉,她不容易,折腾了一天,什么都不舍得买,连干粮都是带出来的粗粮饼,就着水凑合一顿。
至于小丫头,她妈中午给她要了一碗热腾腾的大馄饨,吃得一滴都不剩。
虽然她白白嫩嫩的,但衣服和鞋子都很旧,能看得出家里环境不算好。
就这样的一对母女俩,为了找到家里走丢的小孩,不怕苦不怕累的,就算老裁缝的心是石头做的,也要软了。
……
阮雯雯回家时,不管是脸、手、脖子还是耳朵根子,都起了一片片红疹子。
这确实不是她娇气,从玉米地里出来的队员里,就她的情况最让人不忍直视。
一些好心一些的妇女见了,教她回去之后用土法子处理止痒。
阮雯雯痒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用手指甲轻轻挠挠脸,又挠挠脖子,恨不得跳到热水里泡一泡。
“别挠了——越挠越痒了呀!”
“忍一忍,明天就好了!”
阮雯雯哪还听得进这番话,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后世动物园里正在抓虱子的猴子,任人参观。
她委屈得不得了,红着眼眶,跑回家去。
阮雯雯一回到家,就见姜果跑上来。
“妈妈!你终于回来啦,我一个人在家都不知道干些啥,你回来就可以陪我说说话啦!”姜果嘴角一扬,漂亮的小脸表情明媚,她笑容满面地上前,却在看见阮雯雯的脸之后,被吓了一跳,往后弹了一大步。
“果果,你知道有啥办法让我不这么痒吗?”阮雯雯抓着姜果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知道呀。”姜果挠挠头,忽然地浑身颤了颤,把手抽回来,“妈妈,你别摸我呀,你摸了我,我浑身上下都发痒了。”
阮雯雯的心都要寒了。
她的嘴角无比僵硬,摆了摆手:“你去玩儿吧。”
姜果点点头:“那我去啦!”
正好这时,姜焕明下班了,他骑着自行车回来,一到家门口,就将车停好,还拿抹布沾了水,仔仔细细将自己的宝贝车子擦得锃亮。
“爸!”姜果跑上前,脚步轻快,元气满满,“妈妈去玉米地收玉米,全身都痒痒。”
灶房里,阮雯雯正在烧热水,想要擦一把身体,恰好听见姜果对姜焕明说的话。
她的鼻子微微发酸,等着他来安慰自己。
可没想到,姜焕明进来倒凉白开喝时,只是淡定地看了她一眼,问晚上吃啥,和平时一样。
阮雯雯一下子就委屈了,生气地跺了跺脚,跑出去。
姜焕明赶紧出来追:“这是怎么了?”
“我累了一天,浑身痒痒,你也不关心我。姜焕明,我跟着你受了这么多苦,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心疼?”阮雯雯的眼圈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
见她这样一闹,姜焕明疑惑地说:“下地赚工分不是很正常吗?谁都要干的。”
阮雯雯气得不得了,一下子就撇过脑袋,嘟着嘴巴“哼”了一声,不搭理他了。
姜焕明见阮雯雯这娇娇柔柔的样子,突然觉得还挺新奇的,心念一动,胸口就像是突然淌过一股热气。
“你别生气了。”姜焕明说。
“那你哄我。”阮雯雯的声音很轻,撒着娇一般。
“哄你——”姜焕明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对了,你不是说要分家吗?我今天就跟妈说。”
“她要是不同意呢?”阮雯雯嗔他一眼,“要是不分家,我爸妈可不同意我嫁给你的,城里女人结婚后都单过。”
“她会同意的,我妈听我的,一会儿吃完饭,我就去跟我妈说。”姜焕明心里也没底气,不过看着阮雯雯,他有些心痒痒,恨不得立马娶她回家。
“今天提分家,明天分出去单过,后天咱就去领证。”姜焕明拽了拽阮雯雯的手,说道。
阮雯雯抿着唇笑了笑,又摊开手:“工资呢?”
“什么?”姜焕明问。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呀,今天你们单位发工资。”阮雯雯努了努嘴,不乐意道,“你以前一发工资,就给你媳妇上交,二嫂说的。”
“这个二嫂!”姜焕明“啧”了一声。
阮雯雯见姜焕明吃这一套,就轻轻地摇晃他的胳膊:“我不管,我受委屈了,要买新衣服。布拉吉、的确良……我好看了,你也有面子。”
姜焕明笑了:“好好好,都给你买。”
阮雯雯唇角一抿,偷偷笑了笑,等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和布票。
“我还要买雪花膏!”阮雯雯又说。
姜焕明哭笑不得,但他井不小气,干脆地答应下来。
阮雯雯的心里头好受多了。
漂亮的衣裳、昂贵的护肤品、国营饭店的大鱼大肉……
这才像是过好日子的样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然而,正当她的嘴角终于露出畅快的笑意时,姜果却突然跑了过来。
“爸爸!给我三块五!”姜果摊开手,“还要给哥哥三块五!”
阮雯雯的嘴角一僵:“加起来都要七块钱了,你们两个小孩,怎么要拿这么多钱?”
姜焕明一个月的工资也没多少,一口气拿走七块钱,还怎么给她买衣服和雪花膏?
她就是拼了这条命,都要拦着!
“我和哥哥要去上学了,这是学费。”姜果挺了挺胸脯,一字一顿,声音清脆,“爸爸妈妈,我懂事了,你们以后不用再为我操心了!”
姜焕明闻言,愣了愣,随即眼底的喜悦替代了诧异:“好!念书好,你们愿意念,我就愿意供。”
姜果笑盈盈地,跑到阮雯雯身边,想要挽着她的臂弯,但又怕痒,便将双手背在身后,离她一米远:“妈妈!你也为我开心吗?”
阮雯雯:……
开心,开心得差点要咬碎了牙。
……
孟金玉和柚柚心里清楚,即便她们带来寻人启事和全家福,也不可能这么轻轻松松地找回弟弟。
这是一场长久战,她们不会放弃。
“不早了,我们回家吧。”孟金玉揉揉柚柚的脑袋。
柚柚乖乖地点点头,去坐公交车的路上,每经过一间店铺,都要进去提个醒。
“姐姐,你记得让人看看我弟弟的照片呀。”
br /> “阿姨,如果我弟弟来了,你能认得出来吗?我们家住在凤林村村尾的茅草屋,你记得把地址留给弟弟哦,我弟弟记性很好,一听就记住了。”
“老爷爷,我过两天还会过来的,你要帮我和妈妈盯紧了呀。”
……
望着这操碎了心的小团子,老裁缝哭笑不得。
等到母女俩离开时,他将柜台上的玻璃台面抬起来,轻轻地,将寻人启事和照片,一起塞了进去。
这是最显眼的位置,只要来往的人,都能看见。
太阳落山了,天色逐渐沉下来。
老裁缝拿抹布擦了擦柜面,准备收铺回家。
这时,一个女同志将自行车停在外边。
下车之后,她进来说:“有没有柔软一点的布料?我想给孩子做一身衣裳。”
“有的,同志,你过来选一选布料和花色。”
女同志往里走去,她眼光好,选购布料也干脆,一眼望去,就挑了几个款式。
“你拿出来,给我摸一摸料子。”她说。
等到老裁缝去取布料时,她找了张高高的木凳子坐下,百无聊赖,胳膊肘撑着柜面,一只手托着腮。
“同志,你是给男孩还是女孩做衣裳?”
“男孩。”
“是你儿子吧?多大了?”
“嗯——三岁多吧。”
叶美荷淡淡地回答着,忽然,目光落在柜台的全家福上。
她一怔,整个人俯下来,紧紧地盯着全家福上,那个神情懵懂的小男孩。
这不是他们家的小孩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开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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