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不是说儿媳妇平日里有多厉害,主要是她心中自责,毕竟绵绵刚走那两年,她每天都被噩梦惊醒,更别提许薇薇了。
是她对不住儿子和儿媳,也对不起绵绵。
“好。”许薇薇接过窝窝头和水壶,“我走了。”
“薇薇——”刘兰香有些紧张,上前一步,斟酌着语气,轻声提醒道,“你肚子里怀着孩子,不要让自己太辛苦了。要是累了,就早点回来。”
话音未落,刘兰香屏住呼吸,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妈知道你有分寸,我不说了。”刘兰香尴尬地补充。
她以为,许薇薇会不耐烦,会直接转身就走。
可没想到,就在她对自己说的话感到无比懊恼时,许薇薇却突然开口了。
“我会小心的。”
刘兰香一愣。
直到许薇薇的背影渐行渐远,她才不自觉捂住唇,红了眼眶。
直到快要走到孟金玉家门口时,许薇薇的脚步,逐渐变得轻松起来。
过去那些年,她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她气愤、无助,怨天尤人,满心疲惫。
但是如孟金玉所说,很多时候,是她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人活着,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她相信,绵绵也不希望妈妈活得这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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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得慢慢走出来了。
只要她的心中,永远记着,自己曾经拥有过一个这么乖巧可爱的闺女,就够了。
像是有人帮忙拨开了眼前黑压压的云雾,同时双肩和双脚的重担,也被逐渐卸了下来。
许薇薇擦干了眼角的泪,仰头望着星空。
“绵绵,妈妈一定会,好好生活下去的。”
许薇薇进了孟金玉家的门时,她们正在商量衣服的新样式。
红星服装厂的厂长和制衣车间主任愿意跟公社合作,就是因为小衣裳的款式新颖,可如果她们做出的衣服总是一成不变的话,又还有什么竞争力呢?
这一次,孟金玉想做的是小裙子。
“小女孩的裙子,就只需要简简单单,再在胸口点缀一些图案,就已经很吸引人了。虽说咱们村里的女娃大多是穿哥哥姐姐的旧衣裳,但其实城里的生活水平要比咱们这边高很多,只要裙子做得好看,对他们来说是特别的,就会有人买单。甚至,红星服装厂那边会送成衣去百货大楼卖,物以稀为贵,说不定能卖出稍高一些的价钱。”
宁兰一脸惊讶,期待道:“金玉姐,你说我们做的衣服,有可能进百货大楼吗?”
“还有可能被卖到沪市去呢。”元婶笑道,“厂子的发展好了,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元婶年纪大了,见多识广,大家都知道她曾跟着当老裁缝的父亲去过很多地方,因此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
这样一来,大家的干劲就更足了。
有朝一日,自己做的衣裳能够挂在百货大楼里成衣柜的衣架上,或者被卖去沪市、京市,这多么了不起啊!
张晓春光是想到自己到时候在前夫一家子面前扬眉吐气的样子,就忍不住挺起了胸脯。
谁说她要一辈子窝在村子里的?
她的手艺,要走出村子,走进城里,甚至去更远的地方!
“金玉姐,我想到了一个绣花的式样,有纸笔吗?”宁兰轻声问。
孟金玉让善善送来了纸笔。
宁兰低着头,一缕发丝落下来,垂在白皙清秀的脸上,但她没有用手去拨,而是认真地画下了两个图案。
她画的,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
小女娃的裙子上,可以印着这小女孩的图案。
而男孩的衣裳或是裤子上,则能印着小男孩的图案。
虽然现在还只是草草一画,过于简单,但她莫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在小女孩的头发上加一点点卷度,再放一个小发卡,这样就更洋气了。”孟金玉笑着提议,“不过,能绣出来吗?”
“可以。”宁兰点点头,“虽然有些复杂,但耐心一点,一定能绣出来的。”
孟金玉更加认为自己让宁兰加入到她们其中的决定是正确的。
不仅仅是因为宁兰的绣花技术很好,能让工厂更加满意她们做的童装,更加让她感到感动的是,此时此刻宁兰的眼中绽放出的光彩。
她是一个内向、小心翼翼的小姑娘,此时却像是天边明亮的星辰,在闪闪发光。
这样真好。
屋子,她们几个围在一起,讨论着童装的式样。
屋外,有几个村民们经过,忍不住驻足看了好一会儿。
“你们说,她们这活儿,怎么这么累人呢?咱们这下地赚工分的,早就已经下工了,但你看她们,多晚了还在忙,看起来就算是给红星服装厂干活,也没这么好啊。”
“谁说的?她们躲在屋子里,风吹不着,太阳也晒不着的,哪像我们在地里干活这么累。”
“而且,平时在地里下工时,你见元婶和晓春这么乐呵过吗?我就在屋门口站了一会儿,都听见她俩笑好几回了。谁不知道张晓春是什么样的人啊,当初刚下乡时,多傲气,后来就跟被丢了魂儿似的,像变了个人。现在终于看见她笑了,我还挺为她高兴的。”
“说得还挺玄乎,有啥好为人家高兴的啊?我倒是想看看,等到了下个月,红星服装厂给她们发多少钱!”
他们几个边聊边走,这议论声自然而然地传进了靳敏敏家。
靳敏敏这段时间被聂小佳闹得没办法了,头疼得不得了,真不愿意再听见孟金玉那边传来的消息。
她赶紧起身去把窗户关了,可一回头,又看见自己闺女蹲在角落,小声啜泣。
大的哭完,小的又要哭,靳敏敏身心俱疲,烦躁地抓着聂小佳的肩膀:“你又在哭什么?我白天上工,晚上回来要给你做饭,要喂弟弟,已经累得不行了,你能不能别闹了?”
聂小佳被妈妈吓到了,抹了一把眼泪:“妈,你说要把红色针织衫还给我的,怎么不还呢?”
那天靳敏敏把聂小佳的针织衫拆了,缝了一只小袜子,想要以此得到红星服装厂的工作机会。
可没想到,小娃子是织了,孟金玉却看不上,甚至她还被一群人给轰了出去。
回来之后,聂小佳就开始闹了。
靳敏敏很无奈,她也想帮闺女把针织衫织回去,可她的手艺是真不好,织小袜子都已经织得很吃力了,怎么可能再把针织衫恢复原样呢?
“妈,那是我最喜欢的针织衫了,你就还给我吧。”聂小佳拉着靳敏敏的手,“呜呜呜……”
靳敏敏甩开她的手:“我没办法。”
聂小佳迷茫地望着她:“妈妈怎么会没办法呢?你以前说过,你最有办法了,有办法给小佳再找一个爸爸、有办法留在公社小学教书、还有办法帮柚柚的妈妈做衣服,以后加入红星服装厂工作……”
现在的她,仿佛都不认识妈妈了。
可几个月前,妈妈分明还这么能干,而自己,还当着吴双霞的面炫耀她呢。
靳敏敏气不打一处来:“你现在这张嘴倒是能说,早干嘛去了?当时你在公社小学要是能稍微用点脑子,帮我求求情,就不至于让我被校长赶出去,还害你自己退了学!”
聂小佳泪眼朦胧:“妈妈,是你没钱交学费,所以我才被退学的。”
“我就没钱了,谁有钱,你找谁去!”靳敏敏气得推聂小佳出门。
“妈妈,你怎么变得这么凶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聂小佳哭着往外跑,“我、我去找姜叔叔。”
而靳敏敏,她的心,因听见“姜叔叔”这三个字,忽然漏跳了半拍。
这段时间,姜焕明逐渐和她疏远了。
她不能再这么矜持了。
无论如何,也得先抓住他的心,即便无名无分地跟着他,她也认了,只要等到阮雯雯回来之后,他能去办离婚手续就行。
靳敏敏赶紧出门,跟上了聂小佳的脚步。
她跑得飞快,但在聂小佳到了姜家门口时,还是停下脚步,躲在不远处。
“砰砰砰——姜叔叔——”聂小佳敲敲门。
不一会儿工夫,门打开了。
躲在阴暗处的靳敏敏做了个深呼吸,刚要走过去,却见开门的人竟然是姜果。
“谁啊?”姜果不悦道,“都要睡觉啦。”
聂小佳眨眨眼睛,红着眼眶说道:“姐姐,我找姜叔叔。”
“我都说了,我不是你姐!”姜果打了个哈欠,忽地又皱皱眉,“你说你找谁?”
“我找姜叔叔……”聂小佳怯生生道。
姜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冲着家里喊。
“姜叔叔!有人找!”
没人回话,她就喊得更响亮一些:“姜叔叔!有人来找你了!”
“唰——”
“唰——”
“唰——”
一时之间,三个姜叔叔把脑袋钻出屋门。
姜高明和姜建明一脸怔愣,而姜焕明则是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躲回屋子,装作不认识聂小佳。
姜果问她:“我们家有三个姜叔叔,你要找哪个?”
聂小佳懵了,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扭扭捏捏了许久,都不敢开口。
最后还是靳敏敏铁青着脸,过来把她拽走了。
“砰”一声,姜果将房门甩上了。
……
阮金国每天晚上都去上夜校,已经好一段时间了。
阮震立和陈丽萍刚开始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毕竟就在几个月前的某一天,他也曾拿着一本字典,说想要去读书,成为一个文化人,后来还不是不了了之了。
可是,他们越不对儿子抱希望,这儿子,反而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爸、妈,我下班之后还有点事情。”阮金国说,“等忙好之后,直接去夜校,不用给我留饭了。”
阮家人中午在食堂吃饭,但到了晚上,一般会去食堂打些主食,再自己做几个菜,换换口味。
平时阮金国虽然要上夜校,但总归是吃了饭才去的,今天怎么了?
“饿着肚子怎么能行呢?你要去忙什么?忙好之后回家吃饭吧,今天夜校那边就请个假。”陈丽萍说。
“你怎么打击我学习的积极性啊?”阮金国将最后一口包子塞到嘴里,站起来,“我去上班了。”
望着儿子的背影,阮震立陷入沉思:“金国下班之后,有什么事?”
阮金国自然不知道父母正在为自己发愁。
今天的他,格外期盼着下班。
还没到下班的点儿呢,他就找车间主任请了半个小时的假。
车间主任很快就批准了:“金国,我看你最近学习任务繁重,都瘦了,得注意身体啊!”
“知道了!”阮金国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立马跑出车间,去车棚取了自己的车。
他骑着车,到了文工团门口时,恰好看见苏景景走出来。
她穿着一袭长裙,看着斯斯文文,眼神中却又透着灵动,真好看。
阮金国赶紧把车停好,做了个深呼吸,慢慢向她走去。
“景景,你上回相亲的事,就没后文了吗?”张琳问道。
苏景景也摸不清楚情况,那天电影看得好好的,可后来也不知怎的,阮金国就再也没来联系过她,甚至阮家那边,也没提过这茬儿。
“不知道啊。”苏景景笑了笑,突然看见身后一个纤细娇小的女孩走过来,便喊道:“楚优,你住在哪里啊?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可是楚优不出声,摇了摇头,一只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快步走了。
张琳撇撇嘴:“我真是纳闷,你说咱们文工团里的文艺兵,哪个不是活泼开朗的啊?怎么这个楚优这么安静?有时候我觉得她真是挺奇怪的,经常躲在角落里,害得我好几回都被吓一跳。”
“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苏景景耸耸肩,不在意道,“而且她刚来团里,可能和我们不熟悉,熟了之后就好了。”
她正说着话,突然听见一道温润浑厚的声音。
“苏同志!”
苏景景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怎么是他?
阮金国有阵子没见苏景景了,一见面,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苏景景问。
阮金国点头,又摇头,最后开始挠头。
如果说特地来找她,会不会给她造成困扰?
他可从来不是什么别别扭扭的人,但实在搞不明白,这一回面对着她,怎么感觉不管自己说些什么,都是错的。
张琳从来没见过阮金国,好奇地打量着他。
肩膀宽、腿长,穿着打扮还算精神体面,还骑了一辆自行车,第一印象,还不错。
只是,怎么看着像个愣头青呢?
“苏同志——”阮金国做了个深呼吸,手忙脚乱地将背在身后的一个袋子往苏景景手中一递,红着脸说,“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送完东西,我就得走了。”
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反正已经见到面了,阮金国心满意足,将袋子稳稳放在苏景景手中之后,转头跑了。
他跑了……
苏景景和张琳不由乐了。
“赶紧看看袋子里的是什么?”张琳说。
苏景景将手伸进袋子里。
下一刻,她拿出一张纸。
准确来说,是一张试卷。
卷子上,有他参加夜校一段时间之后的考试成果。
成绩不算高,字还写得歪歪斜斜的,但看起来有一股子笨拙的可爱感。
“他太好笑了吧,当你是班主任吗?”张琳更有兴致了,催促道,“袋子里还有什么,赶紧拿出来看看。”
苏景景也觉得挺有意思的,忍不住笑着继续打开袋子,将手伸进去。
只是这一刻,摸着袋子里油腻腻的东西时,她僵住了,嘴角抽了抽。
“一、一刀肉?是一刀肉?”张琳一脸震惊,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笑出声了,“这人也太傻了,他送女孩子一刀肉?这算是礼物吗?”
苏景景也觉得阮金国傻。
但是傻得可爱。
“他在肉联厂工作,买新鲜肉比较方便。”她抿着唇,用胳膊肘推了推张琳的手臂:“一刀肉怎么啦?多实用啊,能炒、能煎、还能炖……”
张琳一脸惊恐:“苏景景,你的脸怎么红了?”
苏景景赶紧低头:“胡说,我的脸没有红。”
他红着脸,送了自己一刀肉。
而自己,红着脸,收下了?
一时之间,苏景景也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这不对劲啊。
……
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就到了。
下午村民们下工的时候,听说红星服装厂的制衣车间主任亲自来了一趟,要给孟金玉她们结算工资。
几个人过于激动,脸都涨得通红,纷纷往村委会赶,宁兰拄着拐杖,硬是让她爸妈一起过来,陪着她见证这一时刻。
孟金玉一到村委会门口,就见到里里外外围着好几圈村民。
大家都想知道她们能拿多少工资!
孟金玉笑弯了眼睛,刚要进去,突然听见一阵声响。
“金玉!不好了!你大儿子在田埂被人打了。”
孟金玉:……
她儿子,被打了。
这个“被”字,就很有灵性。
“金玉,你去看看吧?”许薇薇问。
孟金玉点头,正要去田埂,忽地看见柚柚带着她姐姐和弟弟,气势汹汹地冲向田埂了。
“不准欺负我哥哥!”小团子奶凶奶凶地喊了一声,短腿子迈得飞快,“姐姐、弟弟,快一点儿!”
孟金玉一共四个孩子,姜果和柚柚不会被欺负,只有她们打人的份,至于善善,小家伙会用自己聪明的脑袋瓜子解决问题。
相较之下,就只有姜成过于憨厚木讷,容易吃亏。
不知道他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不过这孩子的性子,实在是得好好改一改了。
“不管了,孩子的事,就交给孩子们自己去处理。”孟金玉说,“咱们领工资去!”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早的时候,文工团里有小演员。(四五十年代)
但真的好早了,之后七十年代好像没有这样的资料。
想让柚柚唱歌跳舞,所以进文工团了,准备等大一点再正式成为团里的文艺兵。
这里的设定就当一点点半架空吧~
谢谢小天使【空浮一白】、【墨漠】灌溉的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