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姜家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这些年，整个姜家像是被乌云罩住了似的，总要闹出些糟心事。
可是从今年开始,一切像是慢慢变好了。
先是姜成参军,在村民们期盼又骄傲的眼神中坐上军车,离开了凤林村，再是姜果考上大专，成为村子里数一数二的文化人，这些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来,让姜老太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此时,姜老太牵着她小孙女的手，站在村口,嘴角的笑容就没收起来过。
“我们家姜成和姜果,确实是争气啊。前阵子这么多人去递资料想参军,可有几个能上的？我们家姜成,就是个子高，体力好,一蹦就是好几米远,天生当军人同志的料！还有啊,我听说，姜果原本报的学校是上不了的,但她的运气就这么好，在最后一档志愿随随便便填了个大专,还真就考上了！”
姜想家是她奶奶的捧哏,专业捧哏自然是无时无刻都要表现出自己热情洋溢的一面，此时大家看着意兴阑珊，她便拍着小手,用力地点头，附和着她奶。
姜老太乐呵呵道：“这些孩子们就是随了他们爹，脑子好，特聪明。”
这下村民们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你这话一说，像是功劳全是你儿子的一样。你儿子啥德行，你还不清楚啊？因为作风问题被单位辞退，这些年成天要死不活的，一天到晚，除了躺在炕上，还是躺在炕上！姜成去参军之后，我还以为他终于醒悟了，决定重新做人，好好照顾家里的孩子们长大呢，谁知道，他留下一封信，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男人可以蠢，可以懒，但不能像他这么不负责任。咱村里这么多男人，哪个跟他似的？他连养活孩子们都没办法，也就只有你这个当娘的，能把他吹得跟天上有地下无似的！”
“还说孩子们全随这个爹呢，我看，是多亏了有金玉这个当妈的！姜成本来的体重不达标，肯定要被部队刷下来的，是金玉变着法子做好吃的，给他喂胖了。姜果也一样，一看就知道那丫头的心不在学习上，要不是因为金玉盯着，她咋可能考上大学？就拿那大学志愿来说，我都听我在高中当老师的亲戚说了，多少人高考之后，就因为填错了志愿，上不了大学！”
大家说起这事，都来精神了。
姜家人可真是好意思，沾了姜成和姜果的光，还非要说这俩孩子是他们自己培养出来的。
多大的脸啊！
“你、你们都胡说！”姜老太的老脸顿时涨得通红，“孟金玉咋就这么好了？”
此时从屋里出来的许薇薇笑了笑：“姜果填的志愿里，每一所学校都是在京市。你说，要不是金玉叮嘱的，她跑到京市去干什么？好在金玉之前找了不少人打听，又让林莉帮姜果看看应该怎么填志愿，这一次，孩子才能顺利考上大专。”
姜老太撇了撇嘴，没好气地瞪了许薇薇一眼：“我家的事，跟你有啥关系！”
刘兰香立马站出来，挡在儿媳妇面前：“咋就是你家的事了？姜果是咱村的第一个大专生，咱们整个村子都要表扬她的。她的事情，就是村委会的事情，我们薇薇咋就管不着了？”
前些年，许薇薇又生了个闺女。婆媳俩望着小婴儿，总觉得像是看见曾经的绵绵似的，两个人开诚布公地谈了一回，许薇薇也终于放下了心头的怨恨。
现在，婆媳俩的关系还不错，刘兰香一看姜老太欺负自己的儿媳妇，立马气势汹汹地站出来，才不会让她得逞。
姜老太吵不过这婆媳俩，气得要命，再转头看一眼小孙女那吃瓜表情，火气更盛了。
“你不帮着你爸说话？”
姜想家一听，犹豫着开口：“我爸爸还给哥哥姐姐补习了呢。”
姜老太眼睛一亮：“就是啊！要不是有焕明给姜果补习，她能考出这么好的成绩不？”
许薇薇嗤笑一声：“补习？初中的事儿了吧？”
姜老太一噎，又看向姜想家，这丫头嘴皮子利索，会帮自己的！
可谁知道，姜想家抿了抿唇，绿豆眼中闪过一抹赞同：“你说得对。”
而后，她对姜老太说：“奶，我爸确实没出啥力。”
姜老太气得咬咬牙。
这娃长大了，没有以前这么讨喜了。
说起来，以前柚柚五岁的时候，多乖巧啊，小脸蛋红扑扑的，嘴角一咧，笑得比香瓜还要甜！
而眼前，她的绿豆眼小孙女也不过五岁而已，咋就这么人憎狗嫌的呢？
……
孟金玉买了后天的火车票，家里的行李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临出发之前，她本来还想去凤林村一趟，帮姜果收拾东西，可谁知道，这丫头自己都已经整理好了。
姜果离开凤林村时，眼中迸发着晶亮的光芒，对未来充满着期待。
此时，孟金玉与孩子们待在家里，再确认一番东西是不是都带齐了。
“这些打着补丁的衣服，都是以前从村里带来的，本来还想留个纪念，但咱们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带着这些衣服不方便，就不要了。”
“锅碗瓢盆都是来城里之后才买的，可这些东西零零碎碎的，也不容易收纳……”
姜果说道：“妈，这些锅碗瓢盆就装一个袋子里，到时候我来拎着。”
孟金玉这些年赚了不少钱，但这些家什也不便宜，这会儿一丢，到时候上了京市又得买，一进一出，不小的一笔开销。
她迟疑片刻：“你拎得动吗？”
善善说道：“我和姐姐一起拎！”
七岁的善善，将哥哥出发去部队之前的话记在了心底。
如今家里就只有他一个男孩子了，他要赶紧长大，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柚柚也可以帮忙！”柚柚说道，“我的力气可大了！”
开口时，柚柚的声音还是轻轻软软的。
前些天妈妈说，她是女孩子，不会像哥哥那样变声，就算她的声音真会变，那也是等到长大之后，变得越来越好听！
柚柚相信了妈妈，心头大石落下，这会儿嘴角一扬，笑得可开心啦。
孟金玉还一直当这几个孩子是过去那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小不点儿，可仔细一想，他们都在慢慢地长大，也想要为自己出一份力，为这个家出一份力。
她笑了，点点头：“好，那咱们一起，把能带的东西，全都带到京市去！”
……
一家人出发去京市那一天，阮金国和苏景景来了一趟。
虽然早就知道要离别，但柚柚还是舍不得舅舅和舅妈。
她抱着苏景景不撒手，可怜巴巴地说：“舅妈可以和柚柚一起走吗？”
苏景景和柚柚的感情很深。
看着孩子此时依赖的模样，她的心头酸胀酸胀的。
那会儿第一次见到柚柚，这孩子就乖巧可爱，格外讨人喜欢。后来的相处中，柚柚也总像是一个小太阳一般，让人觉得无比暖心。
苏景景与阮金国结婚之后，经常接柚柚回家小住，好几回她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被丈夫气得头疼，但是看见这个小外甥女，立马什么气都消了。
江城和京市之间，隔着好远好远的距离，也不知道下回见面是什么时候。
“柚柚，你把舅妈带走，那我怎么办？”阮金国哭笑不得。
“舅舅也一起走。”柚柚的嘴巴瘪了瘪。
再说下去，小丫头要哭了，阮金国和苏景景舍不得柚柚掉眼泪，便哄着她。
“等到过年的时候，舅舅和舅妈去京市看柚柚。”
“以前咱们想出一趟门，多麻烦啊，可现在去京市，太方便了。说不定以后，会越来越方便，舅舅和舅妈想要见到柚柚，是轻轻松松的事。”
听着他们说的话，孟金玉心中感慨。
是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未来的发展。
往后，江城和京市之间的距离，不过是一张飞机票的事，两个小时的路程，亲朋好友之间就能相聚。
“到时间了，我们得先进站。”孟金玉说。
柚柚懂事地点点头，没有再赖着舅舅舅妈。
只是走的时候，她叮嘱阮金国：“舅舅，以后要对舅妈好好的！给她买她喜欢的小裙子，还要——还要买彩色大电视机！”
阮金国帮着一家子人将行李都送上火车，夫妇俩站在月台，看见孟金玉和孩子们将脑袋伸出窗户。
晶莹的泪光之中带着惜别的不舍。
阮金国一阵鼻酸。
r /> “四五年前，我带着人，骑着自行车冲到凤林村，发誓要为我姐讨回个公道。那一阵子，我姐多憔悴啊，又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我真担心她要站不起来了。”
苏景景挽着他的臂弯：“都过去了，姐现在好好的，孩子们也好好的。”
阮金国点点头：“从前以为，只要她好好下地挣工分，就能过上好日子。后来想，她给红星服装厂干到老，总能拉扯孩子们长大。再后来，又想着她都进春雨服装厂了，这饭碗肯定是能捧得牢牢的。可谁知道，我姐辞职去摆摊还不够，现在甚至要带着孩子们去京市去。你说，她就不怕吗？”
“像长辈们说的，姐就是爱折腾。”苏景景笑道。
“不，不是折腾。”阮金国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景景，姐去年就成了万元户了。现在，她手头上的积蓄，应该不止一万元。我们俩现在的日子是过得好，可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这么一点点工资，不够的。”
苏景景愣了一下。
“景景，我想从单位里出来，做点小买卖。”阮金国握着苏景景的手，温声道，“以后，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我希望我们的小孩能看大彩电，住大房子，坐小汽车……”
苏景景沉默片刻：“孩子……”
他们已经结婚三年多了，可却迟迟没能有自己的孩子。
“孩子迟迟不来，是在等着爸爸更争气一点。”阮金国笑道，“等到我闯出一片天，我们可能，就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到时候，我们的小孩会像柚柚、善善一样可爱，一样讨人喜欢。”他又说。
苏景景心头一软。
这些年，亲朋好友们总问她的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
可是，他将所有的压力都扛在了肩膀上。
“好。”苏景景点点头，“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
孟金玉带着孩子们，坐在前往京市的火车上。
这是善善第一次坐火车，他左右张望着，满脑子都是疑惑。
“这是哪儿？”
“火车上有厕所吗？”
“为什么停靠的时候，总有乘客上来呢？他们是从哪里上车的？”
作为见过世面的小朋友，柚柚热情地解答，声音软软乎乎的。
“姐，你不好奇吗？”善善转头看向姜果。
姜果打了个哈欠：“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嘛。”
孟金玉“噗”一声，笑了出来。
一家人带够了食物，在火车上吃吃喝喝，时不时还要聊聊天。
孟金玉身上带着钱，不敢睡，便硬撑着，直到上下眼皮子打架了，仍然把眼睛睁得比铜铃还要大。
她就这样撑着，撑到即将天亮。
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到站了，孟金玉坐得腰酸背痛，对孩子们说道：“妈妈去洗把脸，一会儿回来。”
这时，一个穿着朴素的大娘走过来，笑着说：“你们去哪里啊？”
柚柚抬起头看她：“我们要去京市。”
大娘说：“你们带着这么多行李，是要去京市定居吧？刚走开的那个是你们娘不？”
“是我们的妈妈。”柚柚眨了眨眼睛，奇怪地看着她。
大娘的笑容更深了：“你们这几个孩子，长得真好看。女娃娃漂亮，男娃娃秀气，看见你啊，我就想到了自己的闺女和儿子。”
姜果忍不住问道：“大娘的儿子闺女才这么大？”
看她一脸褶子，不像啊……
大娘的嘴角僵了僵。
但她很快就笑了起来：“你们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柚柚的眉心拧了拧，转头看向姜果：“姐姐，爸爸怎么还没过来呀？”
姜果秒懂：“爸爸让我们下车的时候就留在这车厢不要动，到时候他会过来给我们提行李的。”
善善一脸茫然。
两个姐姐在说什么？
大娘的神情有些失望，但还是不死心地说：“你们爸爸也来了？别说笑了，我压根没看见他。”
柚柚歪了歪脑袋：“大娘，你盯了我们好久吗？”
大娘一时哑然。
姜果漫不经心道：“我们买车票的时候太赶了，买不到挨着的位置。我爸就在前面呢，要不我帮你喊他？”
大娘的脸色一僵。
柚柚大声道：“爸爸！爸爸！”
大娘连忙讪讪道：“干啥啊，喊他过来干啥？我就是在这儿跟你们说两句话，两个女娃娃，就跟俩刺头似的，真是惹不起。”
大娘说完，站起来，矮瘦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柚柚的视线范围内。
孟金玉匆匆跑过来：“怎么了？怎么在喊爸爸？”
柚柚用手指了指矮瘦大娘离开的方向，凑到妈妈的耳边，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知。
孟金玉皱了皱眉。
她知道这年代火车上很乱，但没想到，会这么乱。
自己不过是离开了几分钟，几个孩子就被人盯上了。
看着妈妈和两个姐姐一脸严肃的模样，善善更加茫然了。
“怎么了？”他问。
姜果轻轻敲了敲他的脑门：“善善，你念书要念傻了。”
此时，另一节车厢中，大娘快步走到一个男人面前，压低了声音：“那几个小孩有爸爸的，他们爸爸也在这火车上。”
男人“啧”了一声：“看了一圈，就那几个孩子长得好。”
两个人正嘀咕着，去不想这时，两个乘警走了过来。
“你们俩，跟我们走一趟。”
两个人一愣，面面相觑，转身就要跑。
可是他们就在这火车上，能逃到哪里去？
里里外外的乘客挡住了他们的路，不一会儿工夫，他们就被乘警制服，带走审问。
被押走的那一刻，大娘还是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露了马脚，直到经过柚柚身边的那一刻，看见小丫头机灵的小表情时，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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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到站，姜果把小袋的行李交给柚柚和善善，自己则和妈妈分担，提着大包小包下车。
这些行李包袱，倒不难提，最麻烦的还是那个可移动的货架。
孟金玉估摸着刚到京市的那段时间可能还得摆摊，怕到时候找不到合适的木匠，所以就把二妮爸爸打的货架给带过来了。
货架是木头搭的，可以拆卸，但即便拆了，还是特别占位置，她扛得气喘吁吁，差点要累趴下。
直到这时，孟金玉才意识到，出门在外有多不容易。
她轻叹一口气，吃力地扛起木架：“走，都跟上。”
“妈妈！”善善突然说，“我有一个办法。”
孟金玉停下脚步。
火车站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她总觉得不够安全，生怕忙中出了乱子。
她想尽快带着孩子们离开这个地方。
“我们把货架搭起来，再把行李堆在上面，就可以推着走啦！”善善说。
柚柚恍然大悟：“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姜果眼睛一亮：“我收回刚才的话，善善念书，没有念傻。”
……
货架一搭，再把行李搁上去，推动着滚轮往前走，确实要轻松多了。
孟金玉好好地夸了善善一顿，夸得这孩子一个劲直乐。
出了站，就要先找地方住下。
住处是沈瑜青给他们联系好的，说是她一个亲戚就住京市，孟金玉可以先带着孩子们去落脚，不过长住的话，可能不太方便。
“黎宁胡同。”孟金玉拿着沈瑜青给自己写的小纸条，说道，“听说离火车站不远。”
这个时候有出租车，但是出租车并不多，孟金玉也舍不得坐。
三轮车倒是不这么贵，可是他们的行李太多了，坐三轮车的话，得分两辆。
经过刚才在火车上发生的事，现在她是绝对不敢和孩子们分开坐车的，毕竟，即便他们懂得随机应变，但孩子总归是孩子……
“我们坐公交车去吧。”孟金玉说。
柚柚坐了这么长时间的火车，整个人晕乎乎的。
她揉揉眼睛，寸步不离地跟着妈妈往前走。
京市很大，哪哪儿都是她没见过的地方，来来往往的叔叔阿姨们说的都是方言，她听得懂一些，但大部分都听不懂。
柚柚迷糊了。
她的脑袋瓜子停止转动，安心地当一个跟屁虫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