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温泽念预备搭快艇上岛,问孟宁:“你真不跟我一起去么?”
孟宁摇头:“去了你也要忙工作。我想留在市里,自己一个人,走走。”
其实温泽念带孟宁过来,多少也有点这个意思。
孟宁对这片土地的感情很复杂。
她在这里躲避过,挣扎过,放弃过,求生过。某种意义上,这片土地也长进了她的伤口,要痊愈,好像这是片绕不开的地方。
温泽念本来都走了,又转回来反手扶着门框:“你一个人出去,没问题吗?”
孟宁笑笑:“不放心我啊?”
温泽念抿了下唇角:“会有一点点。”又问:“我这样说,你会不开心吗?”
孟宁摇头,想了下:“如果我觉得自己情绪不太对的时候,我就给你打电话。”说着又笑:“你可得来救我啊。”
温泽念顿了下,压了压下颌:“嗯,来。”
孟宁觉得她有点帅。
看来以后说承诺的时候,得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那叫一个有气场。
孟宁赶紧又提醒她:“别坐直升机来。”
温泽念微怔了下,又扬唇。
不会吧,孟宁腹诽,不会真打算坐直升机来吧。
提醒得好及时啊!孟宁心里的小人替她拍着胸口。
温泽念走了,房间里倏然安静下来。
孟宁抬手,挠了一下头,坐回沙发上,看了一会儿小说。
一直耗到下午,有点饿了,她才背上双肩包出门。
磨蹭这么久,因为她自己多少也有点没底气吧。
她顺着酒店走了一段,找了爿路边小店,先吃了碗海鲜粉,好像比记忆中咸那么一点,也有可能是每家店的调味不一样。
然后她坐上公交,去了她以前和祁晓宋宵合租的老出租屋。
楼下的菜市场还是那么热闹,那些以前每天都打照面的人,过了这么两年,好像都已不认识孟宁了。孟宁站在一片鸡鸭鹅的叫声中抬头看,看她们以前租的五楼,她的卧室小小一扇窗。还有阳台,焊着防盗网,在烈日风雨的洗礼中早已锈迹斑斑。
宋宵也已经离开这座城市,回老家找到新工作了。
孟宁看了会儿,低头,运动鞋尖踩住路边的一颗小石子,来回来去的磨。
她发现自己是在犹豫。
犹豫要不要再去一趟3rd咖啡馆,看一看岑玫瑰。
其实她脑子还没想清楚的时候,脚就带着她往公交站走去。
再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了3rd咖啡馆外。
她站了两分钟,忽然掉头往相反的方向走,匆匆走了一段,没留神撞了下一个路人的肩膀。她慌地道了声歉,那人走了,她反而停在原地。
又掉头往3rd咖啡馆走去,脚步还是匆匆的,怕自己反悔一般。当推开门撞响门口所悬的风铃时,心跳
才跟着那叮铃铃的声音一同抢一拍。
岑玫瑰正当班,站在吧台后,听到有客进来,向她这边望过来。
孟宁抓了一下双肩包的包带。
怎么有人不会老的呢。
岑玫瑰一张明艳的面孔还如孟宁记忆中一般鲜活,时光厚待美人,孟宁望着她那张脸,几乎还能想起第一次在鹤城旧巷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好像是灰扑扑的生活里平白长出了一朵玫瑰。
孟宁定了定神,走过去。
嘴唇微微发颤,冲岑玫瑰笑了下。她不确定岑玫瑰是否还记得她,也没贸然说好久不见什么的,仰头望着黑板上写的今日咖啡类目:“我要……”
“你等等。”岑玫瑰这么说了句,便往休息间走去。
孟宁坐在吧台边,一只脚点着地,轻旋着身下的圆椅。
休息室的门再次响起时,走出来的却是一个男咖啡师。
她愣了下,却见岑玫瑰从另个门直接走出吧台来,身上咖啡师的围裙脱了,问她:“出去走走?”
她那一头卷发永远那般蓬松而风情万种,一根皮筋绕在微微有些青筋的腕子上。
孟宁点头,跟着她出去。
岑玫瑰摸了包烟出来,冲她扬扬:“介意么?”
孟宁摇头。
“来一根么?”
孟宁还是摇头,咧嘴:“我以前抽,现在抽得少了。不过我女朋友抽,所以,没事。”
岑玫瑰眸光在她身上凝了下,又继续往前走。
孟宁跟在她身侧走过街头喧嚷的人群,笑着说:“想不到你还记得我啊,咖啡馆客人那么多,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岑玫瑰顿了顿,开口:“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小宁。”
孟宁几乎瞬间停下了脚步。
岑玫瑰,认出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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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会儿?”岑玫瑰指着路边一张长椅。
孟宁点点头,跟着她过去,双肩包摘下来抱在怀里,两人并排落座。
其实相较于咖啡馆,这儿才是谈话的好地方。人群熙来攘往,每人都有自己奔忙的方向,不会留意角落的长椅上正发生怎样的故事。
岑玫瑰静静抽着烟。
孟宁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啊?”
“从你给我的那张贺卡。”岑玫瑰笑了笑:“有点奇怪,一个客人给我那样的贺卡。我们一起出去喝过那一次咖啡以后,我突然想明白了,你是小宁。”
“你的字,其实从小到大没有变很多。”
“你在这城市待了好几年了,看起来总是一个人。所以,我找以前鹤城的那些邻居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你妈妈她……”
“啊。”孟宁就说了这么一个语助词。
她有点不知该作何反应。不是鲜血淋漓的新鲜伤痛,也决然谈不上释怀。
“对不起。”岑玫瑰说。
“什么?”
“认出你之后
,我想过很多次去找你的,但我实在没有勇气。()”岑玫瑰问:“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我?≧[()]≧『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怪你?”
“知道时央她……”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岑玫瑰顿了下:“知道时央她的病的时候,我反反复复总在想,要是我当年更有勇气一点就好了,要是我当年很坚定的跟她说,我想带她走,也带你一起走就好了。”
“对不起。”岑玫瑰扭头看孟宁一眼,卷发在南方冬日也和煦的风里飘摇:“真的对不起,小宁。”
“你怎么会……”你怎么会跟我道歉。
孟宁轻声说:“当年她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
岑玫瑰近乎无力的笑了笑:“当年你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我们两个大人,怎么会把我们自己的选择算在你头上呢?”
孟宁愣了。
她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有些事的色调,是惨绿的。所有心软的人瞧见它,被刺痛双眼,都会本能先去找自己的问题,被那色调催生出浓浓的愧悔。
孟宁觉得都是自己的心机,留下了时央。
岑玫瑰觉得都是自己不够坚决,没有带时央和孟宁一起走。
那么时央呢?时央会不会觉得,是她自己没有坚定的跟岑玫瑰一起走,才让孟宁和她一起陷在那样的家庭里很多年?
现在回想起来,时央在病床上的确跟孟宁说过很多次对不起。
孟宁曾经以为,她是在说自己的身体拖累了孟宁。
现在想想,时央是不是也在为对往事的愧悔道歉?
孟宁缓缓跟岑玫瑰说:“你不要这么想,你千万不要这么想。”
愧疚的重量足以拖垮一个良善的人,她怕岑玫瑰也走进自己过往那样的情绪漩涡。
她把自己过去的纠结、想法都讲给岑玫瑰听,岑玫瑰听完怔了半晌:“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当年还是个孩子啊。”
没有什么电视剧里那样过分煽情的拥抱。岑玫瑰只是把指间所夹的一支烟,换到另一只手里,原先那只手搭上孟宁的后颈揉了揉。
以前的时央,也经常对孟宁做这个动作。
孟宁微垂着头,吸了吸鼻子,双手掌根摁在长椅边缘。
一阵风起,刮过的是时光。无数行人匆匆路过,没人留意时光在这里回溯。
孟宁低声问:“你想她么?”
“我怎么会不想她呢。”岑玫瑰带烟草味的手指在孟宁后颈轻轻揉按着:“小宁,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我和你一样想她。”
就这样坐了良久,岑玫瑰问:“交女朋友了?”
“嗯。”
“什么样的姑娘啊?”
“温泽念。”孟宁笑了下:“温敏,你还记得她么?”
“温敏?”岑玫瑰意外又不意外的:“你们俩小时候最要好,她不是出国了么?”
“嗯,她又回来了……”说起来,好像是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小
() 敏现在变什么样了啊?”
“你见过她的(),她和我一起来过酒吧。”孟宁把手机掏出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翻温泽念的照片给岑玫瑰看。
岑玫瑰认真看一眼:“我记得她。她是温敏?”
“长这么漂亮了啊。”岑玫瑰微微的勾了下唇角,一手搭在孟宁的后颈轻晃了她下:“小宁,你居然和小敏在一起了。你们俩可得好好的啊。”
孟宁一瞬扭头,望着岑玫瑰。
“怎么?”
孟宁摇摇头,重新垂下头去:“没有怎么。”
“只是……”她弯了弯唇,语气里是很多的怀念,些许的怅然:“我想过很多次,要是我妈还在,听到我和敏敏在一起了,她肯定就会跟我说这么一句话。”
“跟你刚才说的,一模一样。”
岑玫瑰跟她一同坐了良久:“以后还来看我么?”
“可能很久以后吧。现在我跟敏敏在邶城,我们工作都在那里,我还打算考研。”
“好,希望还有机会见你。”岑玫瑰晃晃她:“你们好好的。不管见不见,我都会和你一样想她。”
******
告别了岑玫瑰,孟宁一个人在街道上走了许久。
接到温泽念电话时,已是暮色漫天,昏黄的灯光亮起。
“你回市区了?”
“嗯,刚在码头靠岸。你在哪?”
“我在……”孟宁望了下四周:“我也不知道我在哪,我微信发个定位给你,你过来找我?”
“好。”
温泽念收到孟宁微信的定位,叫司机送她过去。
市区也有很多的旧巷窄街,车开不进去,温泽念便叫司机先走,自己踩着高跟鞋走过去。
孟宁所在的地方有一条河,温泽念过去的时候,远远便望见她,后腰抵在半人高的围栏,视线凝在前方的一处。
温泽念顺着她视线望了眼,挑唇。
孟宁望着个小女孩举着个糖霜裹的苹果,南方冬日也天暖,这样的做法并不常见。
温泽念走近,孟宁听到她脚步,先就笑了。
“想吃?”
“啊,没有。”孟宁扬着唇角:“就是在等你,发呆。”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