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张鹭女士提醒她带的伞,又没有用上。
她工作的地方和老家不一样,这边的天气总是看心情行事,就算预报一整天有雨,它稀里哗啦一气儿下一个小时,很快又晴了,活像个爱和家长作对的青春期少年,总不肯听话,爱怎么下怎么下。
最近有个编辑离职,又进了个新的编辑。近年出版行业不景气,普通编辑岗位流动速度很快,进进出出都是常事,但是她们这个小团体来了新人,作为老大徐子规还是带着她们一起去吃了个晚餐聚一聚。
公司附近的一家牛排,大家吃吃喝喝,和新人拉近一下距离,说说这个行业的前景未来,然后吃完散伙。
日常的生活,普通的每一天。徐子规混在带着笑的面孔中,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体里有一个空洞,这个空洞在慢慢扩大,想要将她吞噬。
早上,照例收到了张鹭女士的提醒。徐子规看着天上的太阳,觉得今天可能用不上雨伞,但还是带上了。
平时发完提醒就结束对话的张鹭女士,今天过了会儿又发了个狗狗探头的表情包。图片上的狗子狗狗祟祟从墙角探出脑袋,缩着前爪,小心翼翼看外面。
徐子规有点意外,又觉得可爱。以前张鹭女士不会发表情包,突然第一次发给她表情包,感觉这行为就很可爱。
她知道为什么今天不一样,干脆不等张鹭女士开口,就先发过去一条信息:“你下午去给我爸扫墓的时候记得帮我带束小雏菊,跟他说女儿忙着工作养活自己,过年再去看他。”
她爸在她十六岁的尾巴上车祸去世,算算时间已经过去十年多了。
每年清明和过年她回家会去扫一次墓,忌日只有她妈一个人去。人已经死了很久,扫墓说到底也只是对于活人的一点抚慰。
虽说已经过去这么久,这天上班时徐子规还是忍不住分神想了会儿她爸。
她的十六岁和十七岁交界是一个分水岭,在那之前她无忧无虑,而在十六岁快结束,十七岁生日前没多久,好像就是她爸去世之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都不太记得自己那时候是怎么过的。
可能是家庭的变故和成长的阵痛一齐压在她身上,总让她有种无法诉说的痛苦与原因不明的烦躁,她性格上的变化
给了她妈很大的压力,可她无法控制自己糟糕的样子,只能选择待在学校远离母亲。
而那时的情绪也一直影响着她,最终让她长成现在这个模样。乍一看很好,经不起细翻。
下午总编要求开会,徐子规进了会议室,人还没来齐,她坐在椅子上随意打量了一下会议室桌子上的一个陶瓷小人摆件,不知道谁放在那的,憨态可掬的一个小娃娃。
娃娃的笑脸突然间扭曲了一下,腮红的红与陶瓷的白,色块交错浮起。
徐子规心里一突,又来了!
那样的世界,又再度开启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抓住了桌上的笔和本子,站在这光怪陆离颠倒变化的世界里,静静等待着。
身边出现一座座形态各异的陶瓷人,它们或脸眼含笑、或愁眉苦脸、或横眉竖目……不同神态的陶瓷人排列在周围。
“徐子规,‘请帖’拥有者,即将自动邀请一位陪同的客人。”
请帖在她面前展开,仍然是与从前一样,她没办法自行选择,只能等着这张请帖随机邀请。
灰色的两个字慢慢浮现在请帖上,但并不是徐子规熟悉的钟时,而是另一个。
——徐野
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徐子规脑子里懵了下,然后她才意识到,这是她爸的名字。
她爸就叫徐野,可真的是她爸?她爸不是死了吗?
徐子规瞪大眼睛,连忙在周围寻找,很快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那头发短短的男人正在四处张望,转过来看见了她。
原来,真的是她爸啊……其实她爸的模样在她脑海里已经没有那么清晰了,但是在这里看到他的一瞬间,她立刻想起来,是的,他就是这样的。
她爸死时才四十岁,看着还很年轻。
“年轻”的爸爸在不远处迟疑地看着她,不敢认似的上下看了好几遍,才瞪圆了眼睛说:“小鸟?!”
“你是小鸟吧?是我女儿吧?我小鸟怎么这么大了?!”徐爸爸摸着自己的头大惊失色。
他每次瞪大了眼睛说话就显得特别凶,好像要打人一样,小时候去学校吓哭过不少女儿的同学。
徐子规看着他熟悉的样子,噗嗤笑了,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