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和地狱都在血中。
济慈医院,住院楼,猩红流淌的走廊尽头,传来了清脆的声音。
叮——
电梯门打开,展露出了一张裸露白骨的惨烈面孔,踉跄的,迈动左腿,一步一步走出。
左手空空荡荡的残破袖管里,鲜血滴落。
「这日子,是不是有些,刺激过头了?」
老林抬起黑烟和火星凝聚而成的左手,摸了摸脸,强行接上了断裂的下巴,抚平了破碎的皮肤,将原本的模样拼凑完整。
在窗户的倒影之中,端详着自己如今丑陋的样貌。
而就在电梯门之后,是尸骨和猩红所堆满的地狱,再无任何声息。
「啐。」
他低头,吐出了猩红的血水。
一步步,走过遍布尸骸的走廊。
最后,推开了病房的大门。
满目狼藉中,传来疲惫的叹息。
「来晚了啊,老林。」
就在地上,被打翻的推车和乱七八糟的线缆和输液管之间,陈行舟抬起头来,沙哑问候:「出什麽事儿了吗?」
就在他怀中,双手的绞杀里护士剧烈的挣扎着,吐出了猩红的血泡。痉挛的手掌胡乱的拉扯着陈行舟的面孔,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挠痕。
就这样狼狈的迎来终末。
再无声息。
「看起来状况似乎不错,手术很成功嘛,万灵药没给你白用。」
同样狼狈的搭档咧嘴,嘲弄发问:「平白死去活来一遭,何苦来哉?」
「从我七岁出来混,十一岁的时候帮大佬开始做事,就明白一个道理——男子汉大丈夫,要死就死无葬身之地,乾脆利落,要赢就赢的彻彻底底,威风八面。
连自己的命都不敢赌,算什麽男人?」
陈行舟艰难的松开手,无视了腹部流出的猩红色彩,呛咳,喘息,最后抬起头,「有烟吗?」
「这时候抽菸?找死麽?」
老林撇嘴,残存的右手在口袋里摸了半天,将烟盒和打火机丢了过去。
一缕青烟自火光中升腾而起。
白雾缓缓吐出。
陈行舟惬意的躺在床脚的血泊里,无视了内脏的绞痛和死亡的阴影,就仿佛,毫无烦忧:「你看上去老了很多岁啊,我死了的日子有这麽糟吗?」
「称得上轻松愉快,少了个麻烦老板,每天都好像退休一样。」老林满不在乎的回答:「倒是玉帛那孩子,这两天够呛,恐怕快撑不住了吧?」
陈行舟沉默片刻,轻声说:「是我拖累他了。」
「不,我觉得,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你赶快咽气了。」
「啊?」
陈行舟呆滞。
老林耸肩:「他打算听朋友的建议,把那笔钱捐了,给崇光教会。然后自己一个人,人生重头开始。」
「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在呛咳之中,陈行舟再忍不住,大笑出声:「这不是交了很好的朋友嘛,挺好,非常好,这下就算我死了也放心了。」
「哪里的话,祸害遗千年,你的命还长着呢。」
「听着就不像好话。」
「凑合凑合听吧,你也不是什麽好人。」
老林伸出独臂,将半死不活的陈行舟从地上拉起来,放在轮椅上,然后再口袋里掏出药剂来,对准他的脖子再来一针:「别开心的太早,胜负未分呢。」
「不,我已经赢了……」
自恍惚和眩晕中,陈行舟咧嘴,轻声呢喃:「与天争命,我成了。这一局,胜负在我!」
「是是是,对对对。」
老林无可奈何的点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渐渐泛起红晕,自昂贵的药物之下,渐渐清醒,恢复理智。
直到最后一丝笑容从脸上,消失不见。
他再度恢复了冷静。
重新变成了他所熟悉的那个陈行舟。
而就在门外的血水之中,脚步声响起,一个又一个的身影从阴暗中走出,站在了走廊之上,静静的等待。
直到老林推开了大门,一辆轮椅碾着血泊,行驶而出。
「走吧,各位。」
陈行舟平静的颔首,向着久违的下属们问候,「去见见老朋友们,给他们点好消息。」
他说:「今晚太长了,我怕大家等不到天亮。」
在窗外,最后一线霓虹和亮光自深夜之中熄灭。
无穷黑暗里,只有血和死亡。
这便是残酷的尾声。
他们抛下了一片狼藉的病房和走廊,就这样,消失在黑暗里。
十五分钟之后,雷耀兴收到消息,金无咎和李文同两队,全军覆没,陈行舟失踪,去向不知。
两个小时之后,海州光耀医院的大夫亲手签下了死亡证明,送达了抢救室外的雷耀兴手中。
在苟延残喘了半个月之后,雷武业终于断气了。
「一步慢,步步慢啊。」
雷耀兴凝视着手中的那一纸证明,抬起头来,望向窗外越发浓厚的夜色,一片无穷黑暗的尽头,那等待着他的结果已经隐隐显现。
可出乎预料的,他却一片平静。
「发丧吧。」
他说,「有些事情该结束了,总要有个了断。」
四个小时之后,突如其来的雷鸣之中,暴雨倾盆。
当突如其来的雨水匆匆而去之后,天穹的尽头便跃出了一线隐约的曙光,照亮了未曾洗尽的血色。
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一夜,迎来终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