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的灯光灭了,弥隅的侧脸隐在一片黑暗里,云落看到的最后一眼,如刀锋一般冷冽。
这句话乍听之下似是弥隅第一次说,实际上却仿佛早在他们之间上演过许多遍。云落几乎已能猜到他的下一句是什么,于是替他开口:“所以,你说的这些...都打算找我讨,是不是?”
弥隅喉结一滚,话却没赶上来。
静默了似乎许久,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语气里的火药味没那么重了:“这本来就是你欠我的。”
若有若无的鼻音,竟听出几分委屈。同方才怒火中烧的模样比,简直判若两人。
“你亲口答应的弥久,要给我一个家。你自己也讲,没打算骗我。”有人蓦地转身,惊亮床头的壁灯,弥隅的眼神猝不及防落入他眼底,裹着一团光,亮亮的,“这还不算你欠我?”
可这分明和前面他们正在说的并不是同一个话题。
“云落。我和你爷爷的梁子是一定结下了,但你——”弥隅顿一顿,又说,“我可以为你划一道线。这条线内,做你的安全区,和...我的家。你可以不必支持我,但也不要反对我。只要你在线内...做什么都好。”
这一番话说得并不够云落瞬间明白。细听之下,似乎还缺了几分底气,才说得如此犹犹豫豫。
什么安全区,什么支持反对,他从没想过他与弥隅之间为数不多的交界区,能撑起“家”这样的形容。
什么又叫“只要你在线内”,是没得商量的监禁,又或是说不出口的挽留,他总擅长这样模棱两可,叫人参不透,却又问不出。
得到片刻沉默,弥隅换了一种简单直白的表述,更言简意赅:“我需要你。”
卸下心里的包袱,他的需要说得如此轻松。如那一日在掩埋了弥久的废墟前,说“我担心你”时一样的轻松。
对于云峰是幕后主使的这件事,弥隅一定知道他的神经早已紧绷如蒲草搭起的棚。任何激烈的措辞,都能让他奔走在崩溃的边缘。
所以换一副委婉的语气,要他面对现实,不许他逃避。
弥隅似乎学会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柔和,在这一刻,为他。
接受一个人的开始,是在对方的面前展露脆弱。或许曾经他们对彼此伸出过手,掌心却都各自暗藏利器,握紧那一瞬都难逃鲜血淋漓。
弥隅此时却撤去所有尖刺,袒露干净的掌心在他面前,向他讨要那一条线的距离。
云落迟疑着,把手握上去。触及之处温热、柔软,相安无事。
他转过身,背对弥隅。舱外雷雨声肆虐,差些淹没他那一声微弱的“好”。
冤债终有头,F区那么多条Beta的生命不能就这样轻易一笔勾销。他说服不了弥隅放下仇恨,便只能用大是大非同自己辩论。
爷孙情不深,血浓于水的亲情对方都能说放就放,他又何尝不行。真正令云落寒心的,是多少年来他自以为一直怀揣希望努力活着,实际上却从未在任何人的未来宏图里出现过。
这一刻他才明白,并非他不够努力,而是无论他走上哪一条路,终点都只剩四个大字,此路不通。
他想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飞行舱的墙壁密不透风,他却像被寒风和冷雨包裹。等雨再大一些、漫过他的脖颈,他就要溺死在无边的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