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倾洒入户,程如一瑟缩着蹲在窗前。银白清辉下迎风颤动的影子看得严况心中绞痛,他下榻去想给人添衣取暖,程如一却猛然起身步步直向后退去。
“你别过来……严况,你别过来。”程如一迫使情绪渐渐平复,抿唇强压着喉头的哽咽,将一场嘶声力竭的哀泣硬生生憋回肚子里。
严况沉默了半晌,最终只开口道:“抱歉。”
“别……”程如一道:“说这种话,我听了怕是死都不能安心……你啊……已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了,还谈何抱歉……”
“况且真正该说抱歉的人,是我。”程如一吸溜着鼻子背过身去,低声却又坚定道:“严况,我要走了。”
程如一的话让气氛几乎凝结到冰点,严况不解其意却又不敢贸然上前,刚想开口,程如一抢先道:“你知道的……我本就是个黑心肝的,还是个天煞孤星……”
严况隐隐察觉不对,顾不得旁的,直接上前捉住了程如一手腕。
程如一下意识挣扎了几下,心说果然病阎王也还是力大无穷啊……最终只能无奈破涕而笑道:“严大人还不明白么?你要听好话呢,那就是我这生来人不详,离你远些或许更好……若要我说难听的……”
他顿了一下才道:“就是我不想伺候了。”
严况心尖猛地一颤,抑制不住咳嗽了两声,程如一咬牙道:“难道不是么?现如今你的父兄同门尽皆在此,应当用不上再劳烦我这个外人了吧?”
见严况还是眼中不舍,执拗的不肯松手,程如一只得软了语气道:“那算我求你……真的。”
“程如一……”严况第一次唇齿颤动的唤他姓名,程如一先是沉默,随后却突兀的笑了起来。
他道:“严大人……你别怪我食言,也别怪我……别怪我做出这样的选择。我是真的害怕……我怕,怕哪天醒来,你就躺再我身边……变的冰冷僵硬,再也醒不过来,就像当初的我娘一样……我真的害怕……真的害怕……”
程如一浑身颤抖着,语调一转又带了些疯癫:“还有……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吗?当初支撑着我一步一步爬进上京的……可从来不是什么希冀愿景!读书治国?我呸……!我只想要荣华富贵权势倾天!把那些轻贱过我的人统统踹下地狱!你知道吗?支撑我苦读,支撑我跋山涉水去往上京城的每一步,都是恨,是妒……是能以权利为刀斧手刃仇人过往的快感!倘若不想着这些,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过得来……你听清楚了吗?我就是这样一个俗人、恶人,失去一切才不得不跟着你混口饭吃的孤魂野鬼!而今你这阎王就快转正了,那我这做小鬼儿的,还不许散了么……”
程如一说罢这番话,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想再说点什么都说不出了,只低垂着头长长短短的吐着气。
恰逢窗沿寒露积水凝汇,忽地砸落窗纸。
严况沉吟半晌才道:“真的要走?”
程如一缓回些力气,仍旧坚定道:“真的要走。”
严况阖了阖眼渐渐睁开,呼出一口憋在心头的浊气,像是放弃了一般缓缓松手退开道:“什么时候?”
“即刻。”
“可出了唐门就是荒郊野岭,夜深路不好走。”
程如一缩回手望向窗外:“月亮够大。”
“那我送你。”
“那你……多穿几件衣裳。”
……
今夜倒是难得的月明星稀,天幕低垂,宛如流淌在头顶,银河星波荡漾层层银泽,光与影接连到天际,像是铺就了一道通天路,仿佛只要顺着目之所及一直走下去,便能身登凌霄九天,摆脱尘世疾苦,生老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