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如一很快便觉舌尖酥酥发麻,喉管直抵胃里皆是一片火辣刺痛。他喉头一颤似是有血溢出嘴角,抬手一抹,入眼是深紫近黑的血色。
这二十余年里他没少吃苦,此刻的死路更是自己选的,却不知为何竟莫名委屈起来。程如一低低呻吟,因吃痛双手乱抓身侧的树干泥巴,眼泪也滚落下来,口中不住喃喃。
“严狗子,你不是说镇抚司的毒药见效快吗……我怎么还没死……”
“娘……我好疼啊……好疼……”
他口中念着疼,在树下挣扎乱蹭,然而当痛感逐渐麻痹,神志与力气也随之消退。精气游散,七魂六魄抽离肉身,七情六欲却各自清晰起来。
程如一恍惚回神,眼前所见却如梦境一般,烟波渺渺磷火点点,身侧鬼影匆匆。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程如一心说这是到了阴司鬼府,他左顾右盼想着初来乍到要能寻个熟人也好,然而转了几圈他才发觉自己,自己根本看不清任何过客的面容,大家仿佛都是一张脸,没什么可辨认的点。
程如一立时泄了气,耸了耸肩正打算上路之时,却猛地听见有人唤自己——
“程如一……”
“程如一!”
那一声声熟悉又铿锵有力的呼喊险些将他魂魄震散……他回头望去,却不见那人身影,只觉胸口一阵一阵的发沉。
……
“程如一!醒醒!”
当看见仰倒烂泥中的程如一时,严况只觉心如火灼,懊悔不已。他恨自己真是太傻,竟就这么放他离开,还真当他是去寻道了。
他两步并做三步上将人揽入怀中,对方手边遗落的蜡丸碎屑是何物自己再熟悉不过。严况胡乱摸索取出最后一颗雪清丹掐开人牙关塞进去,又捶着他胸口,麻木机械的一遍遍重复嘀咕着:“吞下去……吞下去!程如一!”
眼见雪清丹卡在喉头下不去,严况只觉刺骨寒意刹那间自天灵顺着颈骨脊骨向下,蔓延全身。
再放眼望去,四周皆是烂泥杂草,找不到水源。
严况瞬间失控嘶吼,眼底血丝满布。
……
程如一寻不见人影,却迷迷糊糊被鬼影簇拥着上了桥。踏足黄泉路,过了奈何桥,端起孟婆汤,登上望乡台,他回头望去——
如飞星划过的平淡日子,接踵而来不曾断绝的苦难折磨……娘亲、小妹、清儿,那是自己不可多得的温情,父亲、继母、何彦舟……人影混乱,记忆又拼凑成场景,熬过折磨后的风光一瞬即逝,之后便是步步陷落,状元红袍褪去,随之换上的便是诏狱的囚服。
耳边仿佛传来催促喝汤的声音。程如一仿佛着了魔似得端起汤碗,却见远处很突兀地生出一段熟悉可却未曾见过的景象。
他不由自主被吸引了目光,只见朦胧的月、荒荒的丘,有面目模糊依在一起的两人,有陷在泥里的玉佩与夜幕中微微跳动的琉璃灯影,像萤火虫展翅,又像他幼时引路的金雪。
骤然足下晃动,程如一只觉脚下土台踩着不实,猝然剧烈震颤,孟婆汤方送到嘴边,此刻碗中汤水几乎全数泼甩出去,胸口更是一阵阵的钝痛,魂魄与意识跌进漩涡泥海,竟不知要被卷去何处。
可不是死了吗……又怎会感觉到痛?
……
严况大口呼着气,只觉自己也快要窒息死在当场。他掌心抖得厉害,去探人鼻下然早已感应不到半点气息。可怀中余温与微弱心跳,叫人难以眼睁睁看着一路走来的患难知己就这么彻底冷却僵硬。
程如一牙关已经咬死,药丸吞咽不下那便强行掰开,解药卡在喉管,严况不假思索,垂首便吻上他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