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下定决心
般,和盘托出:“今天傍晚,都城将大乱,天祭大典恐怕不会顺利完成,武小姐请一定注意安全。”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原小姐收下这个。”
原晴之已经不再问元项明意识没意识到自己变换的称呼,她震惊地盯着他手中的玉佩,斟酌着开口:“这不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吗?”
“不,不全是。”
元项明面色一白,继而摇头:“这是师家的家传玉佩,只要戴着它,至少在今晚的神宫里,它能够护佑武小姐平安无事。”
“哦。”
不怪原晴之不知道,毕竟这玩意在《邪祟》里确实只担当了一个定情信物的作用。
她犹豫了一下,或许是意识到对方眼神充满祈求,所以最终还是接了过来:“谢谢。”
将玉佩挂在腰间后,原晴之抬头:“对了,你待会要去干什么?”
“我去做我该做的事。”他的笑容有些忧伤。
“今晚子时,你会在哪里?”
“神宫或者皇宫吧,大概。”
“那好,子时的时候,我必须见你一面,这件事非常非常重要,一定要是子时,一定要是你。”原晴之冷静地说着:“不要问我原因,现在还不能说。”
说着,她终于气馁般叹了口气:“就这一件事,你必须得相信我。”
从小到大,原晴之的交际圈都算不上广。青派梨园散伙后,除了父亲结识的那些老前辈以外,身边唯一和戏曲相关的同龄人,就只有元项明了。
算起来,师哥和她也算青梅竹马。元项明年长她好几岁,又是青派大弟子,从小磨练出一副沉稳老练的性格,从小到大没少给她收拾烂摊子。原晴之听从姑姑的话离开戏曲界,外出上学时,有一回学校强制要求家长开家长会,最后还是由他赶来代劳。
只不过伴随着元项明名头越来越大,拿下名角的桂冠,肩负起青派的职责后,他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上一回还是她大学毕业那会,元项明匆匆来了一趟,夸她成了青派学历最高的代表。原晴之当时想这个笑话未免也太地狱了,毕竟青派只剩他们两个。
哦,恐怕现在不是了,听说元项明前两年收了几个弟子,成功将青派从一巴掌数得过来,变成了两个巴掌才能容下。
明明是很多回忆,但其实在现实中并没有过去多久。
入戏是普通戏曲演员追求一辈子才能达到的至臻境界,前提要求就是戏曲演员完完全全融入角色。原晴之清楚,对完全入戏的元项明而言,她不是什么师妹,不是什么恩师的女儿,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武家小姐武五。
甚至这个武五还是谢家大小姐的小跟班,随便找个人调查一下就知道在京城贵女圈里臭名昭著的名声。这样的情况,如何取信于人?
然而元项明却没有半分犹豫:“好。”
他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原因,“午夜到来之前,我会在圣泉旁等武小姐的。”
听见“圣泉”两个字,想起女
主投湖自尽,男主圣泉旁自刎的剧情,原晴之直觉有些晦气。不过联想到戏本里第三折戏的混乱程度,好像整个皇宫神宫,也就只有圣泉附近无人胆敢靠近了。
看着元项明远去的背影,原晴之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明明事情发展相当顺利,但她总有一种忽略了什么的错觉。
接下来的确也同她预想的一样。
回到巫舍后,神职人员们捧着托盘敲响了门。原晴之通过铜镜的反光仔细观察,得出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结论:这群人的眼睛已经完全没有眼白了。
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全部被虞梦惊完全蛊惑,化作言听计从的行尸走肉。
“这套是司巫的冕服。”老巫祝拿起托盘里的衣服,声音生硬。
她们直勾勾地盯着原晴之,就像一具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人。
司巫的衣服样式相当古怪,是一套几乎要曳地的长袍,头上还有一顶尖尖的罩纱帽。全部穿戴完毕后,别说是跳祈神舞了,就是看路都成问题。
好不容易全部弄完,天色已经逐渐泛黄,步入酉时。
原晴之被带到了天祭露台上。
祈神舞在双脚沾地时便开始了。
她一边蹒跚着转圈,一边偷偷通过风吹起的缝隙打量外界。
经过一晚的处理,这里装扮一新,宽阔的祭坛上刻满繁杂晦涩的花纹,正对着圣泉下方的夜红神龛。周围则在房屋顶上和庙塔上牵起一根根红线,密密麻麻布满视野里的天空,上方垂吊着叮叮当当的金色风铃。地面则摆满禁殿同款长明灯盏,外边用绢布包裹着,放置成落地宫灯的模样。
更别说那眼泉水还在散发着幽光,衬得下方神龛红蓝交错,阴森不堪。
整个祭典现场看起来相当诡异,是那种让人浑身发毛的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在看到祭台不同方位的角落上还站着几位身穿粗麻衣,脊背佝偻的高级神职人员,还有周围跪了一圈,垂头侍从的低语颂唱后,化作了顶峰。
很快,其余穿着祭服的贵女们也抵达现场。看见原晴之后,要么翻白眼,要么冷哼,总之就是用各种方式充分表达自己心中的不屑。
此情此景,再一次要原晴之忍不住感慨。明明虞梦惊和她们接触不过几炷香的时间而已,连面具都没摘下来,这体质也忒恐怖了。
谢霓云低声抱怨:“搞什么啊,还要等多久才能开始,不会半夜才结束吧,本小姐晚上还要睡美容觉呢。”一边说,她还一边警惕地盯着谢书瑶,然而后者压根没分给她半点眼神,反倒望着原晴之腰间挂着的挂坠,神色不定。
处于漩涡中心的原晴之没有搭话,她还在跳舞,顺带密切观察山脚下。
神宫建立在半山腰接近山顶的位置,从这个角度可以轻轻松松俯瞰京城。
晚风清凉,一点也没有第三折戏肃杀的氛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十分突兀地,京城的某个角落忽然爆发出焰色。
像是一个讯号
,越来越多的火光燃起。
因为视野过于广阔,本来只是集中在一个角落,不太显眼,但奈何天色越来越暗,所以导致这一幕变得格外吸睛。
“那是什么情况?”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贵女们终于乱了舞步,发出惊呼。
“前段时间不是说叛军活动日益增加吗,难道京城失守了?”
“不可能吧,皇城外边还有禁卫军呢,再说了,驻军也不远啊。”
“可是那个方位不是朱雀大门吗......啊,白虎门也着火了!”
讨论声越来越多,逐渐变得离谱,终于在禁卫军抵达神宫时,达到了顶峰。
“师大人!反叛军攻进皇城了!”
“怎么可能?!”谢霓云当场失声尖叫:“白羽侯,长阳侯呢?他们不是刚刚班师回朝吗!怎么可能让反叛军打进来?”
“反了!”副将闭了闭眼:“全部都反了!”
“白羽侯,长阳侯,澜信侯......除了谢侯,其余全部揭竿而起,大庆已经无人可用!”
简单一句话,却仿佛爆炸般,震得人们愣在原地。
大庆数千年基业,那和平安定,昌盛繁荣的生活,早已经让人习惯并且麻木。以至于已经没有人想过有朝一日广厦将倾的景象,更别说这些从小生活在温室内的世家贵女。
在场唯二能够保持冷静的人,恐怕只有元项明和原晴之了。
按照戏本设定,这正是男主师弘华复仇计划中的一环,甚至他本人还是背后操手,当然不可能惊讶到哪里去。而原晴之,本来是该做出惊慌失措表情的,但有司巫这块头帘,连这点也省了,可以肆意观察场上情况。
“我知道了。”元项明点了点头,面色不变:“诸位神官不必惊慌失措,请照常举办天祭仪式。这件事请交给我吧,我会保护大家的安全。”
这些天的驻守,他在贵女心中留下可靠沉稳的印象,此时此刻谁也不会怀疑他的话。
只有原晴之心里清楚,元项明这趟去,可不是为了平反,而是加入反叛军。
看着指挥使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不语。就在这个人心惶惶的当口,一道懒洋洋地声音蓦然响起:“你们站在这里看什么?”
换上华服的少年从禁殿走来,仍旧是那副墨发披散的狷狂模样,姿态漫不经心。
“司祭大人!”
“是司祭大人!”
刚刚还提心吊胆的贵女们纷纷痛哭出声,像是找到主心骨那样激动。现场一片嘈杂。
“吉时已到。司祭大人,请快些到祭台上来吧。”
几位站立在祭台上的高级神职人员连声催促道。
谁也没想到,反叛军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动总攻。
皇城濒临失守的消息吓破了这群老家伙的胆,他们决定立马举行天祭仪式,借用庆神的力量,来渡过庆国这次劫难,保国家昌盛安康。
“对了,薛老呢?”其中一个人皱眉问道。
“薛老昨日去主持仪式,好像就没看他回来了。”
“哈?怎么会在这个重要关头消失不见,还不快去找?!”
想要转移庆神的力量,需要六位祭祀共同操纵才能开启。一时间,神官们急得团团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言语中难免互相推诿埋怨。
看着祭台上的慌乱,虞梦惊笑意盈盈。
他随处找了个屋檐,像猫一样轻巧地跳了上去,慢吞吞坐下,只垂下一截烫金的红色衣角。
“这个啊,关于薛老的去处,恐怕我恰好知道哦?”
一边说着,少年一边抬手摸向自己的面具。
在那群披着粗麻布的老家伙惊恐的眼神里,原本严丝合缝的黄金面具被轻易扯下。
他支着脸,居高临下俯瞰脚下众生,似是全然不知自己如今的模样能造成怎样的混乱。
颂唱声在血红的夕阳下戛然而止,乌鸦蹲在树杈低鸣。
面对一双双呆滞,逐渐被黑暗侵占的眼眸,虞梦惊扬起嘴角。
他的表情带着近乎不谙世事的天真,说出来的话却残忍到极致:“我啊,最喜欢看人们自相残杀了。”
“你们应该很愿意表演给我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