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我妈妈留下来的遗物。”原晴之接过玲珑骰子,将它珍稀地缠绕在手腕上:“可惜我从小就没见过她,家里人对她也知悉甚少。”
“的确,连戏曲界都不曾听闻过关于柳大宗师夫人的消息,只知道大宗师有一位百般疼爱的掌上明珠。”提到这个,戴茜不免感慨:“但宗师一定很爱令夫人,否则不会让妹妹随母姓。这样时时刻刻念到自己女儿L的名字,都会想起自己的故去的爱人。”
“嗯,林妈也是这么说的。可惜因为那场大火,我忘记了太多事,再加上家里人也受了严重烧伤,没有停留多久,便一个个撒手而去......”
同为戏曲界人,对那桩惨案,戴茜同样略有耳闻。
以柳问青的地位,留下来的财富相当可观,不至于让原晴之这些年过得如此普通。只是当年梨园一场大火,烧毁了太多古玩字画,留下的现金则全部拿去给园里的伙计们治病补贴,对烧伤病人来说,在重症监护室一天消耗的钱都是天价,更别说后续下葬安抚费用。
这么零零散散用下来,没倒欠都算好了。
“妹妹真不容易啊。”
“没事的戴姐,都过去了。我不也好好长这么大了吗。”
原晴之不擅长应付这种沉重的氛围,于是开始海豹拍手转移话题。
戴茜知道她不想多聊,于是十分配合。
等抵达目的地时,车内氛围已经完全被扭转过来,两个人说说笑笑,手挽手走下车。
贾文宇:“总感觉女性们熟络起来的契机十分奇妙呢。”
“我和晴妹妹一见如故,在戏里是姐妹,戏外也得是。唉,说起来,虽然时间只过去几天,但在戏内已经过了那么久,稍微有点想女儿L了。”
“戴姐竟然有小孩了?”原晴之瞳孔地震:“您看起来这么年轻,完全看不出来啊!”
“是啊,我女儿L都十二岁了。可惜我常年到处巡演,能陪在她身边的时间也不多......”
一边聊着,众人绕开司天监设立的黄色封锁线,走到内里。
晏孤尘正站在老宅空地面前,指挥各个人员进行勘察工作。
和数百年后,面目全非的庆国遗址不同,薛家古宅在时间线上会更靠近现代一些,所
以看起来落败得没有那么明显,至少还能看得出房屋的雏形。
站在这栋长满杂草和爬山虎的诡宅面前,戴茜脸上出现恍惚。
亲身来到遗址面前和入戏的观看截然不同,那种虚幻戏曲出现在现实时空的错位感愈发强烈。特别是对她这种在戏里待了这么久的人来说,感受更加直观。
“还是能看出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大火,不过怎么说也有近百年了吧。”
房屋检测人员熟练地拿着小刀,刮落房屋外墙,将内里烧焦的黑色炭痕指给他们看。
“嗯,这点也和戏本切合上了。”晏孤尘刚确定完这条消息,回头就看见他们:“你们终于来了。走吧,刚才地质人员已经将古宅地下室清理完毕。”
于是他们二个便跟着他一起,手上拿着手电筒,走进了这栋本该存在于戏里的老宅。
雪白的手电映射到大厅顶端的水晶吊灯,即便有着厚厚的灰尘,仍旧反射出耀眼光芒。地毯更是脏到不可想象,那些曾经被薛二少吹嘘的手工编织,连花纹都被脏污覆盖,漆黑的家具到处布满蜘蛛网。吊钟早已失去动力源,静谧沉睡在原地。长长的餐桌上,还摆放着当时最新潮的银质餐具,像是主人家刚刚离开,宴会举办没过多久。时间在这里被封印,失去了意义。
“真是不敢想象,戏里的场景有朝一日会出现在了现实。”
“是啊,可惜庆国遗址毁坏太严重了,不然那个只会更震撼。反而是这栋老宅大体完全保留了下来,里面当时夜宴摆放的东西都还在,看起来怪震撼的,这种年头的古建,就算在现实也不多。”
时间是最好的魔法师,走在大厅戴茜和原晴之都一脸熟悉又陌生。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们还在薛家古宅里,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喜宴,如今看到面前的沧桑巨变,唏嘘物是人非。
很快,他们来到了地下室面前。
“小心,这里的楼梯早就被烧毁了,梯子是刚才勘测人员临时搭建的。”
等双脚踩到地面,原晴之抬眸望去。
原本宽敞的地下室已然全部漆黑一片,光打到的地方全是黑糊糊的颜色。
“这里我们早就下来看过。”晏孤尘伸手将戴茜拉下:“圣泉和夜红神龛都消失了,和圣泉神宫的遗址一样,只留下一个深坑,里面什么也没有。”
“先过去看看吧,兴许能发现什么遗漏呢?”
原晴之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看那个坑,而是独自踱步,凭着记忆,走到宗祠面前。
在戏内那会,薛家宗祠就只剩下断壁残垣。被烧完之后更加严重,连断壁残垣都没了,只有一截被烟熏黑的石碑孤零零矗立在原地。
确定完这里什么也没有后,她准备转身离开,忽然瞥见什么。
直直愣了几秒后,原晴之举着手电筒蹲下,手指顺着光源缓缓下滑。
——石碑底部,赫然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它身边,还靠着一个小小的不高兴。
仅从这两张简笔画的笔触就能看出,作画者显然只是随兴而为。因为就算是学龄前儿L童,经过训练后都能画得更好,而不是将本该弯曲的弧度画得如此张狂傲慢,没有停在它们应停的位置。
但偏偏画画那人又用了力,所以即便是用指尖勾勒,也得到了不亚于刻刀作画的深刻效果。或许正是如此,才要这两张小画得以留存下来,得以跨越现实和戏曲的屏障,呈现在她这个戏外人的眼前。
‘这个是我,那个是你。’
‘为什么不高兴的脸是我?’
‘因为你总是一副看起来忧虑重重的样子啊,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明明都待在本座身边了,还需要考虑这么多吗?’
那个人看似随意地说着,眼角眉梢带着尚未褪去的少年意气,却要另一颗心猛地惊颤。
抚摸着碑文凹陷的痕迹,原晴之垂下眼眸,心中百味杂陈。
因为被人一言道破了她一直以来为入戏戴上的重重面具,以至于当时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说这话时,红衣青年散漫懒倦,实则相当认真的神态。
直到今天,原晴之才终于意识到。
原来早在那深不见底,到处布满喧嚣火光的地下室之前,自己就曾切切实实触及到了一位傲慢神明包裹在华美外壳下,用嶙峋白骨百般藏匿,忍不住片刻袒露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