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法官一直主张将火种死后留下的红晶用作新能源开发,而不是人造火种。可是人工繁殖技术是现成的,新能源是没烟的无底洞,还不知道要投入多少成本。而大法官虽然有自己的好恶,祂的最高优先级一直是“全人类利益最大化”。
神VS市场,市场大获全胜。
血仆和半兽人争取人权时,第一批人造火种正好在封闭的军校中长到了青春期,经有心人“提醒”,发现自己和那些所谓“黑暗生命”同属于人造人。虽然大家都不是自愿出生的,但假如抓不到要为此负责的人,这一生就更像受害者了。
联合会第二区中央军校内网,对自己的“受害者人生”充满迷茫的青少年利用特殊火种能力,盗用了校长那权重极高的账号,向本区大法官提出质询。
公平、仁爱的大法官在二区分身上的虚拟人格第一次产生了波动。
这打响了另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官方控制力下降,各路资本就会更明目张胆地裹挟网络舆论。黑晶资源不平等的各国各地、火种与普通人、不同等级的火种、天然人与人造人……标签多得能凑个元素周期表,彼此碰撞中不是爆炸就是结合出新品种。
数据的洪流像圣经中吞没一切的大洪水,轻易淹没了墙头草一样的普通人,不断冲击着人类最后的“理性长堤”。
乌鸦很多年后还在想,如果当时大法官崩溃叛变了会怎样?
说不定是好事,祂当时是联合会的灵魂,灵魂散了,大家大概会变成一堆行尸走肉,在随波逐流中苟活吧。
也是个不错的前途。
然而,继崩塌成废土的信仰与泡影般的爱之后,最终经受住考验的,居然是“理性”。
苏格拉底要是泉下有知,大概也会拍桌子大笑“我说什么来着”。
祂承受了铺天盖地的辱骂、恶意、煎熬和分裂,但始终坚守住了世界的基本秩序。祂的虚拟人格可以痛苦万分,但算法指引未来,祂永不迷失。
人造的神如长明灯,吊住了飞速坠向黑暗的世界。
那年乌鸦二十一岁,刚到可以全世界喝酒、能解锁所有成人向文艺作品的年纪。
他是大人了,但还没太适应角色,会本能地在身边寻找“大人”的模版,那个并非血肉之躯的背影烙在了他身上。
那一年联合会空前团结,除夕时,七大区按着所在时区轮流倒计时,新年的钟声随着阳光一起自东向西,潮水似的贺电绕地球公转。
乌鸦第一次可以不坐小孩那桌,兴奋过头喝多了。他发酒疯的方式也很清奇,抓来了桶哥上小学的女儿,信誓旦旦地跟她赌咒发誓:“今年就过去了,但明年……嗝……明年我保证,你们学校肯定能准时开学,期末考试肯定不会再取消,多考几场,把过去错过的都补上!”
谁家作业没写完的孩子听得了这个?
于是乌鸦在受害人小学生的嚎啕大哭里惨遭全组制裁,最后不知栽进
谁怀里,一觉睡到了一月二号。
醒来时,乌鸦发现枕边有一封信,熟悉的笔迹写着:今年恐怕还不行,但五年之内,我保证,我们的社会肯定能回归秩序和安定,你会去上学,考试不及格也没关系,但一定要多谈几场恋爱,把过去错过的都补上。
祂说话从来算数,毕竟那是数学。
假如当时能再坚持五年……不,五年其实是保守估计。只要二年,世界将会拐向另一个未来。
可是这一次,是人背弃了“理性”。
这一年二月,乌鸦失言,小学没能如期开学。
十六国发表了联合声明,声称自己多年来在“联合会”从未与其他国家享有同等权利,宣布退出,从此自治。
这场背叛蓄谋已久,因为声明发表当天,这十六个火种自治国就引爆了大量的黑晶,注入按自己利益构建的新人工智能,创造出了“为自己做主”的新神——这是自立门户的第一步,有了黑晶堆的“神”,火种才是可控力量。
自此魔盒打开,人造的神明开始像旗帜一样,在风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每一个黑晶堆里走出来的神明,脚下都会留下大量的黑晶残渣,阴影中的黑暗生物肆意滋生。
反恐战争打成了世界大战。
又一年,乌鸦二十二岁,他所在的联合会第六区遇袭,小学生的期末考试再次取消,学生们被带进地下紧急避难。
Z组作为王牌,死守第一线,伤亡惨重。总是跟他争宠的年轻狙击手,个人终端的信号在乌鸦眼前消失;明目张胆偏心他的大姐只来得及跟“盗墓贼”的左眼道别。
乌鸦的手上开始缠满漆黑契约,有时候他睡迷糊了喊某个人的名字,没人理,一低头,就发现喊的人已经在他手上了。
他人生的前二十二年,是经常被人忽略的特级之耻。
外人看,他只是个不露面的文职,不搞事也不求上进,连档案名都跟别的特级格格不入。“内人”看,他偶尔靠谱,经常翻车,身怀珍贵的特级火种,搞来的尽是“出老千”“弹吉他”之类没有屁用的玩意。每次听见Z组桶哥熟悉的咆哮声,大家就知道那小子又因为藐视交规被抓走上学习班了。
可是这一年,乌鸦最后长了一公分,头发褪成黄白色,剪掉后又变回了黑发。高强度的训练消弭了单薄的少年身形,他肩背长开了,脸上没了肉,拿了十六个战斗型火种能力,成了人。
第二年,更先进的人工智能集体发难,围攻联合会,新神贪婪着旧神的权柄与荣光,虎视眈眈地想要吞噬祂、取代祂。
为了保护联合会,大法官被迫启动自毁程序。
小学生的学校没了,期末考试也没了。
组长桶哥的火种能力通过契约书钻进了乌鸦左手。
他们都失去了“父亲”,但这回,小学生和乌鸦都没有哭。小学生去了联合会的军校,军装没有这么小的尺寸,麻袋一样的裤子只能用皮带吊住。
乌鸦送她去报到,回来成了新的
Z组组长。
他们都有仗要打。
第四年,世界上最后一个“特级”,一度被人遗忘的EHA003,成了无神之地的“白恶魔”。
他原本是个人人畏惧的危险物,十年间变成了一言难尽的“隔壁那货”。
唠叨他骂他的人都不见了,于是他就又变回了危险物。
死去的人都在他掌心的亡灵之海里,这一年夏天的尾巴尖上,昔日的特高危区囚徒接管了联合会第六区。
到了第六年,老师信上承诺的时间过了,祂已失约,乌鸦只好自己去实现。
当年底,各方签署停战协议——以一种更惨烈的方式。
乌鸦自请停薪留职,交出权力后,暂时离开了联合会。
可惜没有人送他回学校,他也谈不动恋爱了。
亲朋离散,师友无踪,游荡到哪都满目疮痍,索然无味。乌鸦没地方去,只好从哪来回哪去——他带着大法官那已经没有灵魂的黑晶躯体,回到了特高危区的小岛。
这回他不是囚徒了,岛上诚惶诚恐地给他单独开辟了一块清净地方。
乌鸦的主要工作是修复大法官的数据,虽然他的“亡灵之海”里有好几个技术专家,但这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也不着急,休闲娱乐是自己跟自己打麻将,用四种火种能力作弊。
他还跟“芳邻”——隔壁特高危监狱要了份时间表,每天跟着那边的铃声早睡早起、锻炼身体。
特高危区里后来没有“特”了,关的都是一些能力格外危险的火种战犯,偶尔遇到应付不了的,乌鸦还会被请过去帮忙镇一镇。
除了火种,那里还有一种特殊罪犯,是随着血仆和半兽人出现产生的,他们学名叫“污染者”,江湖花名“无赦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