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渡边和模拟器交流的空挡,夏赴阳已经发现了不对。
他伸手在曲渡边眼前晃了晃。
呼吸虽弱但平稳,可毫无反应,瞳孔与正常人睁眼受光时不一样。
“……”
夏赴阳突然感觉身上有点冷。
羊冲花闻讯赶来,身后乌泱乌泱一大帮人。
她一把薅起来呆不楞登的夏赴阳,看清曲渡边后,咦了声:“这眼睛?”
徐劲踮着脚往里看,乙十二亦安静站在旁边。
曲渡边内息全无,想闭眼装睡已经来不及了,这老太太掐住了他的脉,开始扒拉他的眼皮。
“眼睛并未有受损痕迹。”
苍老的指腹压过他的鼻梁,微弱但精细的内劲顺着老太太的指腹往下一压,曲渡边颅腔内陡然一酸。
他下意识一闭眼。
羊冲花在他眼角擦了一下,并未发现被刺激出来的眼泪。
“果然如此。”
“眼球既无有伤痕,便是颅内导致,蝶窦有损,压迫颅腔,导致失明。蝶窦损伤一两次不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会慢慢恢复,可现在这种情况分明是经历了长时间的损伤。”
她真是奇了,“老太婆我行医问诊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小将军,你应该早就闻不见味道了吧。”
曲渡边:“……”
他沉默了会儿,找了个借口:“内劲特殊,冲击所致。”
随后清清嗓子,说了昏迷醒来的第二句话。
“我…饿了。”
刚醒脑子转的慢,先让他想想该怎么说。
徐劲赶忙说:“快,快去拿些吃的。”
他在乙十二耳边低语:“这也是伪伤吧,怪不得小乖反应这么平淡。”还用饿了的接口转移开羊大夫的问话。
乙十二漆黑的瞳孔盯着床上的少年,垂落在腿侧的双手缓缓握紧。
几秒后,在徐劲越发紧张的视线中,他轻轻嗯了一声。
徐劲提着的一口气稍微放了半口,快步走到床前,“小乖,外公在。”
曲渡边耳朵微微一动,试探着抓住徐劲的手,指尖在外公苍老的掌心安抚地轻敲了三下,写了个假字,“外公放心,我没事的。”
“傻小子,你还安慰外公?”
徐劲心里酸酸的,想着即便是装伤,能蒙骗过去羊大夫,用的手段必定不一般,一定也是遭过罪的。
怕他担心还提前交代,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顾忌着他身上的暗伤,不让他心神动荡。
他外孙有想法有主意,想回京干什么事他不阻拦,但是实在看不得他这样。
“外公可没事了,仗也是你跟小夏几个打的,外公就养着呢。”
曲渡边:“您安心调养身体,别因为我的事伤神。”
羊冲花看了眼他们祖孙两个,伤的伤,残的残。
她倒也没在这个时候说败兴的话
,再次检查一遍,确定了病人的情况,便出去熬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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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一会儿,米粥来了,里面还有点肉末和咸蛋黄碎。
曲渡边不要意思让外公他老人家喂,脸上刚露出点推拒的神色来,就听见乙十二的声音,“我来吧。”
“徐侯,您治疗也还没结束,先回帐歇着,我想单独和殿下说说话。”
徐劲看了眼他,以为是两人是说好的,便点头道:“好。”
徐劲走了,也带走了帐篷里其他人。
夏赴阳没在这,在听见羊冲花诊断的结果后,他就离开了,头也没回,也不知是去做了什么。
乙十二试了试碗中米粥的温度。
就算是模拟,身体状态还是在的,曲渡边身上着实没太有力气,被乙十二从床上捞起来,身后垫了枕头。
他脸上有点痒,好像是六六的头发扫到他的脸。
碗沿和木勺轻微碰撞,温热的勺子抵在唇上。
曲渡边张口,乙十二喂一口他吃一口。
他低头吃饭,不声不响的,墨发散在后面,没有平日里半点张扬,很安静。
从醒来到现在,除了最开始刚睁眼时的茫然,他就没问过有关于自己身体情况如何的半句话。
更没问过眼睛。
也不知是在逃避,还是已经彻底感应到了自己的现状,觉得不问也没什么。
若是经脉乃伪装,可蝶窦损伤呢。
乙十二是唯一清楚他对自己下手扎针的人。
他一直没说话,喝完粥后,曲渡边再次清清嗓子:“六六,那个,我……”
“徐侯那边我帮殿下瞒了,没有露馅。”
曲渡边:“我感觉出来了。”
话音一落,他才发觉六六给他设了套,露馅两个字形容不被人知道的事,但外公知道他经脉是伪伤,用不到这个词。
他忍不住扶额:“六六。”
乙十二心里最后一点‘相信他’的坚持正在消散。
“所以是真的看不见了,是吗。”
曲渡边:“计划之内,都在我掌控之中。”
他飞快点开模拟器:[开模拟!]
曲渡边:[模拟打开把真实值调到零之后,眼睛能看见吗。]
模拟器:[不必调零也可以看见,为了方便眼盲类疾病论文书写,模拟器会为宿主提供视觉辅助模式。]
曲渡边:[开开开。]
模拟器:[友情提醒,模拟器除抽奖和疾病模拟之外,其余辅助技能较为简陋。]
能有多简陋?
曲渡边摁下确认,脑中缓缓出现外面的情景。
2D卡通风,细节极其粗陋,宛如被龙卷风刮过的毛坯房。
他床边坐着个Q版的六六,像个简笔画豆豆眼的悲伤立牌。
曲渡边:“……”
冲击力太强了,他艰难忍住
() 自己那差点绷不住的情绪。
缓了下(),????
“????()『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但是能‘看’到周围,你今天穿的墨蓝色衣服。”
乙十二看了下自己的衣服。
随后,他在帐篷内随便找了个东西,举在曲渡边面前,“我手上何物?”
曲渡边看着他手中卡通化的简笔球状物,“……”
救命,好抽象啊,模拟器您要不再多画两笔?
六六拿的什么啊?!
他伸手指着,卡壳了半天,“蹴鞠球?”军营里有这个东西。
乙十二:“是拦腰断开的葫芦。”
少年表情讪讪,“再给个机会嘛。”
“若是无事,一次便可,若是有事,再测无用。”
曲渡边在乙十二心里那最后一丁点岌岌可危的可信度,彻底宣告破产。
知道他穿什么衣服,能指着他手上葫芦,但看不出到底是何物,说明殿下非全盲。
毕竟不是所有的瞎子,看见的世界都是全黑。
殿下的眼睛确实受了损,但最多,不过是能看个大概轮廓,感受到一点色光。
乙十二是个情绪很内敛的人,很少情绪外露。
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后,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将起伏的心绪一一强制压下。
殿下急忙解释,向他证明自己眼睛没事的动作,太刺。
他在猜殿下是不是在怕。
是在怕吧,没有人能迅速适应失去视觉的感觉。
殿下才十七岁,他那么爱鲜艳的颜色,收集了那么多各式的香料,这么明媚的一个人,绝对不会因为征伐北疆,守护江山的功绩,反而被残忍剥夺了幼时便喜爱的事物。
乙十二将葫芦搁在旁边:“殿下不想让徐侯知道,我绝不会说。”
曲渡边:“我知道你不会的。”
乙十二静了会,伸出手,抓住了曲渡边的手腕:“殿下,别害怕。能感觉到轮廓,眼睛就可以治好,嗅觉也会恢复。”
曲渡边被模拟器简陋的2D画风坑的死死的,还能说什么,只能顺势点头。
“好。”
葫芦测试的结果摆在这里,曲渡边在徐劲眼里是装瞎人士,在乙十二眼里成了瞎了大半人士,在旁人眼中成了小瞎子。
羊冲花确实是个好大夫,将他蝶窦受损的情况明明白白写在了纸上,按照方子抓药。
按照羊大夫的话,他眼睛突然好了,那就是天降神迹。
曲渡边:“……”
他放弃了恢复视觉的选择,转而认真思索起来。
眼盲和身废加起来更为无害,废的更彻底了,而且他可以稍微把身体情况调好些,这样不必处处坐轮椅,能自己随处溜达,不用人推。
卡通视角也是视角,再抽象也能看见周围。
他下了决定。
而随着羊冲花对曲渡边的确诊,他的情况在军营逐渐散播开。
原本
() ,士兵们还觉得这或许就是个玩笑,可能是军医太辛苦了,误诊了。结果羊冲花大夫来了,连徐侯也回来了,脸上连个笑脸都没有。
又有传言说,是小将军在追击吉日格拉的时候,被这个阴毒的北疆王陷害。
这下,士兵们是彻底炸了锅。
要不是吉日格拉现在被关在牢里,他早就被整个边军一拥而上,一人一口肉,一人一口血,活活生吞。
生吞也没用。
发生的事无可更改,主帐弥散着药气,他们没见小将军出来走走。
也没见那各色的彩绳,在城中晃来晃去。
小将军是要回京的,羊大夫说了,或许京城有名医,在边境拖着不如早些回京,尽早找出治疗之法。
以一国之力救一人,总会有机会。
士兵们便不想再留他,恨不得能长出十双腿,连夜把小将军从边境运到京城。
徐劲没走,他想跟着自家外孙一块,但是羊冲花把他拦下了,阴阳怪气地说了句:“走也行啊,埋在路上还能看看两边风景。”
曲渡边经脉虽断,双目盲,身体虚弱但情况稳定,路上走慢点不是问题。
而徐劲暗伤未清,长途跋涉,暗伤再次爆发,绝对会死在路上。
曲渡边也在旁边劝,老头瞬间松口不犟了,悻悻道:“那老夫何时能回去。”
羊冲花:“两月之后,来年开春,最迟夏初。”
就这样,回京的队伍快速收拾了起来。
曲渡边从军营挪到了主城的居民小院中,他双目覆着黑绸,坐在轮椅上暂时代步,偶尔下来走走,按照羊冲花的话调养身体。
很多人都来看了他,唯独不见夏赴阳——
直到他临走前的晚上。
夏赴阳推开了他小院的门。
难得没有风,曲渡边正在院子里,躺在摇椅上看卡通版的月亮和星星。
看习惯了,倒也别有一番风趣。
蒙着眼睛的少年在摇椅上晃着,因为再无内息护体,不仅穿上了毛领衣服,身上搭了厚厚的毯子来挡风。
夏赴阳凝视了片刻,慢慢走到他身边。
他道:“这两天,我总在想,到底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曲渡边没动,语气轻松:“我明天就走了,你才来,有没有送别礼物?”
他伸出手,白皙的掌心朝上,手指还搓了搓。
夏赴阳知道,他这样是不想就这个问题谈下去。
他没顺着曲渡边,自顾自继续说:“你说你视觉和嗅觉也是吉日格拉所致,我不信。”
在乐安县的时候,小七以身试药,因为要验血,他闻不了血腥气,杨太医就扎了他的蝶窦,暂时屏蔽了几天嗅觉。
“那天城楼上,我给你带了鸭腿。”夏赴阳缓缓道。
曲渡边晃脚的动作稍顿。
夏赴阳:“我开玩笑问你没有闻见肉香吗,你只让我赶紧说带了什么。所以当时你不是
懒得猜,是真的闻不到。”
“你根本就没有适应血腥气,只是把从杨太医那里学来的一手扎穴,反复用在自己身上。大周和北疆的战争持续了多久,你就扎了多久。”
“这才是导致你目盲的根由。”
也不算吧,曲渡边心想。
其实失明这事,是因为内息全无,绵寿决的真气消失,影响了蝶窦,才会让他醒来后突然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