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卿把帕子揣袖中,摇头:“无妨。你是门客谢无炽的弟弟?你叫谢时书?”他笑了笑说,“你们兄弟,容貌真是俊美,宛如两块璧玉。”
时书一直坐在谢无炽身旁,这群聪明人,看一眼的脸就不会忘记。
时书:“你要回你院子?”
裴文卿:“嗯,今天天气冷,出门吹了风不太舒服,咳嗽了几声。马上就到了。”
时书左看看,右看看,裴文卿身边也没跟个人,像是朋友也没有。
“我送你回去。”
裴文卿:“不用,就到了。”
时书:“走吧,不麻烦,举手之劳而已,你咳血那样子挺吓人的,应该拿点药吃吧?”
裴文卿神色似有动容,也不再说什么,转头,绕过殿阁楼台,树林走廊,时书边走,边把一旁的树枝摆出个形状,踩两脚。
裴文卿看好几眼:“你这是做什么?”
时书:“哦,我怕回来迷路,先做个记号。”
裴文卿笑了,又回过身去。
停在一家小院子前,世子府阔绰,修建了不少供门客居住的庭院,他和其他人住同间院子。不过今日世子宴请,众人都不在。
时书:“需不需要我帮你找大夫?”
“不用了,有药。”裴文卿说,“你且回吧。”
“那我走了,拜拜!”
回去的一路感慨,时书辨认着自制的路标,回到宴会场地,也将此事抛于脑后。眼前的谢无炽被几个人围着,将一杯一杯的清酒倒入腹中。
但并不算被灌酒,许多人在说话,谢无炽垂眼,单手挟着一只白瓷酒杯,姿势如玉山倾倒,神色迷离有了醉意,但这些人说的话一句都没放过耳朵,信息全捕捉进脑海。
时书闻到浓郁的酒味:“谢无炽?你喝了多少?”
“还好,尽兴而已。”
座上,世子终于熬不住,被下人扶去睡觉了。谢无炽起身,道:“回去吧。”
他神色自若,唯独眼中似有迷乱,不过步履却十分稳当,往流水庵回去。
暮色降至,眼前出现了小院子,弯曲的路和桃树林。
进屋时,时书见谢无炽抬起腿,鞋子却在门槛上踢了一下:“你醉了?”
谢无炽坐上椅子,单手撑起下颚,看着时书。
() 时书也坐上椅子:“累死了,社交结束,下次我不想去了。”
说完,见谢无炽脸色似乎并不太好,他仿佛是很能忍痛的人,到这时,眉心慢慢蹙起。
“你怎么了?”时书问。
谢无炽平淡道:“我有胃病,酒喝多了,会胃痛。”
时书一下从椅子里弹起:“你现在胃疼了?”
“刚才起,疼了会儿了,现在很疼。”
看他神色平静,完全不像在忍受疼痛。但谢无炽给人的感觉正是如此,他如果面露痛色,倒像装的。这样面不改色,才像真在忍痛。
时书拎起茶壶倒水:“怎么不早跟我说。”
谢无炽笑了一笑,垂眸,不知道想到什么。
“有时候,疼痛很爽。”
时书:“……………………”
“谢无炽,你这个大疯子。”
时书倒了温水,递给他:“喝!祖宗!”
“流血之类的痛楚,爽到,会让人上瘾。”
谢无炽接过水杯,纵然面不改色,但眉心还是有淡淡的痕迹。时书忽然觉得他,好像那种要强的小孩。
时书到他跟前,俯下身:“你很痛吗?以前我爸爸喝了酒爱吃蛋炒饭,喝鸡蛋汤,蜂蜜水。我去给你炒个饭。”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谢无炽身上的酒味,都染上了他的灼热。他抬起下巴,失焦的瞳仁和时书对视:“你会做饭?”
时书:“我只会蛋炒饭。”
“还不错。”
“……”
“不想吃直说。”
“不想吃。”
“——少爷,你还真够直接啊。”时书挠挠头发,想着要怎么办:“不然你去床上躺着吧?这么疼起来也挺难受的,而且这里没有特效药,估计你要疼一段时间了。”
谢无炽:“没事,我习惯了。”
“……”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谢无炽的情绪,也没有那么稳定了。
“我扶你上床躺着?”时书问。
“没用,躺着也不会缓解。”
谢无炽站起身,一只手搭在他手臂:“今天上厕所那么久,去哪儿了?”
“我遇到了裴文卿,他咳血,我就送他回院子了。”
厢房更暗一些,没有点灯,谢无炽踩着地往前走。从前到后屋让一扇竹篦挡着,时书到跟前时说:“谢无炽,抬脚,你别踢到了。”
谢无炽绕过去,进了放床的地方。这几天也没能买出一张新床,时书不想睡那刚死过人的屋,但谢无炽去那屋呢,时书又心想这屋不干净,结果就是在床边加了一副新榻。
他俩还睡一屋。
谢无炽坐在榻上,嘎吱一声。
时书给他拉被子,膝盖抵着爬上去,把被压住的被子一角给拽了出来,再拉上来罩住谢无炽,把人盖得严严实实的。
“你先躺着,我又想到一个办法,可以给你熬小米粥。总之你先吃点,能缓解就缓解。”
被子掖手臂后,姿势像在拥抱。
时书很白,耳朵下的筋微浮起,更显得锁骨蜿蜒,少年气清隽,满是健康的活力和年轻气息。
至性之人。
傍晚的黑暗,闻到相同的气息,记忆就会复苏,这被称为普鲁斯特效应。谢无炽目光晦暗,情绪一瞬间的松懈,那个藏着罪恶和阴暗的闸门被打开,摇摇欲坠,裂开一道缝隙。
时书准备走,谢无炽的手从被子伸出。
“时小书。”
时书:“怎么了?”
谢无炽漆黑如潭的眼,一瞬不转,脸上是平静的微笑:“我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