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道:“这……王爷,好不容易有人来跟您说说话,多漂亮的小公子。”
赫连洲立于原地,长久垂眸不语。
可是第一天林羡玉又来了,这一次他没有翻墙也没有敲门,就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口。
赫连洲一出来,他就要走。
一扭身,裙摆飞旋。
“林羡玉。”
林羡玉猛地停了下来,惊喜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怎么会不知道呢?京城里最粉雕玉琢的小世子,比公主更娇惯,比皇子还金贵。
“你为什么要缠着我?”
林羡玉叉腰道:“没有人会不喜欢我!”
“喜欢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做朋友啊!”林羡玉笑嘻嘻地朝身后招手,小不点阿南抱着一只大大的食盒跑了上来,林羡玉说:“今天是桃花酥!”
阿南捧场道:“最好吃的桃花酥!”
赫连洲把他们带回府,让他们坐在自己的桌边,桌边有两只新蒲团,棉罩上绘了精致的花鸟图案,林羡玉和阿南一人一只。
两个人盘腿坐在桌边,食盒和桃花酥占据了大半个桌面,赫连洲的书都被挤到桌角。
“王爷,你在做什么?”林羡玉问。
他竟然还知道赫连洲是王爷,赫连洲以为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才敢如此放肆。
“抄经书。”
“为什么要抄?”
“压制戾气,求得佛祖宽宥。”
这是皇帝的原话,虽然赫连洲并不懂戾气为何物,也不懂他错在哪里,他想不明白,这些人只凭借一个生辰八字便定了他的罪,那何不在他降生之时让他死在襁褓之中?
“这有什么好抄的?”林羡玉一把把经书推开,把桃花酥端到赫连洲的面前。
两个小家伙坐在赫连洲面前。
四条短腿在桌下直愣愣地伸着,把赫连洲挤得只能往后退了退。
两只小嘴嘚啵嘚啵说个不停,从家里的桃树长了虫子,到糖葫芦老人新发明了一种糖樱桃,再到户部侍郎家的儿子骑马摔了一跤……两个人完全没有做客的自觉,说得嘴巴都干了,赫连洲只好任劳任怨地替他们倒茶。
就这样,他们每天都来做客。
霸占赫连洲的屋子,霸占赫连洲的桌子,把赫连洲的经书换成传奇话本,林羡玉还让赫连洲抱着他,凑近了看喜鹊搭窝。
赫连洲以为自己会觉得很烦,但他每天都给这两个小家伙开门。
成了习惯,一晃两年。
暮色四合时,他坐在桌边翻看古籍,霞光照进屋子,微风拂过垂帘,阿南躺在两块蒲团上呼呼大睡,林羡玉则躺在赫连洲的怀里。
他睡觉总要人抱着。
之前是枕着赫连洲的腿,现在变成枕着赫连洲的胳膊,他睡得很熟,不知梦到了什么,还咂了咂嘴,呼吸声像风声一样轻。
门房来报:“恭远侯来接世子了。”
赫
连洲于是捏了捏林羡玉粉团一样的脸蛋,林羡玉一动不动,压根醒不过来,赫连洲只好帮他穿好鞋子,让门房抱着阿南,自己则抱着林羡玉,一起交还给恭远侯。
恭远侯说:“犬子叨扰王爷了。”
赫连洲摇头。
恭远侯笑道:“圣上近来常常夸赞王爷,夸王爷通晓兵法,是难得的将才,王爷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赫连洲眸中并无喜色,只看着林羡玉,叮嘱道:“侯爷,玉儿前日受了风寒,又不肯喝药,还请你炖些姜梨茶给他喝。”
恭远侯愣了愣,点头应允。
“玉儿说他不想进宫伴读,侯爷帮他说一声吧,宫里本来也没什么意思。”
恭远侯无奈道:“这……皇子伴读是林家的荣耀,这哪里是下官能说的事?王爷也不能在纵容玉儿了。”
赫连洲沉默。
林羡玉被抱走时,梦呓了声:“哥哥。”
第一天,赫连洲向皇帝请命出征。
他说他会不辞辛苦,建立功勋。
在宫里忙了很久,到傍晚才回到王府,林羡玉坐在树下等得愁眉苦脸,直到他进来,林羡玉才露出笑容,小雀儿般飞了过去,扑到赫连洲的怀里。
赫连洲将他面对面抱了起来。
“哥哥,你去哪里了?”林羡玉软趴趴地伏在赫连洲的肩头。
“办了些事。”
“我明日就要进宫了,”林羡玉委屈巴巴道:“我一点都不想去,夫子很凶的。”
赫连洲抚着他的后背,轻声说:“我已经帮玉儿说过了,玉儿不用去。”
林羡玉两眼睁得圆溜溜,“什么?”
“玉儿不用去了,也不用害怕,”赫连洲捏了捏他的小揪,道:“有我在。”
林羡玉喜出望外,眼里满是笑意,他原本只是想撒撒娇诉诉苦,谁知赫连洲一句话就让难题迎刃而解。
他搂着赫连洲的脖子,开心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反复道:“哥哥你最好了!”
“但是……玉儿,我要离开京城了。”
林羡玉呆住。
赫连洲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语气舒缓,怕吓着林羡玉,“边塞有些事要我处理。”
“要多久?”
“少则一年,多则不定。”
林羡玉的脸色刷的变了。
“玉儿,若我取得军功,就能护你周全了,今后不会再有人逼你做你不愿做的事。”
赫连洲将他抱紧了。
“哥哥……”林羡玉哭得很可怜。
赫连洲说:“这几年玉儿不要淘气,乖乖长大,将来无论是考取功名,还是娶妻生子,哥哥都会一直陪着你,护着你。”
赫连洲领兵离开的那天,林羡玉在城楼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赫连洲明明是个很沉闷的人,可是没了他,林羡玉的日子倏然变得沉闷,他以为赫连洲很快就能回来。
可这一仗,足足打了六年。
后两年,战争艰苦到难以想象,他们失去了联系,赫连洲几次死里逃生,连书信都无法传递,好不容易攻下敌国城池,凯旋归京时,赫连洲看着不远处的繁华京城,心里只想着一件事:玉儿还记得我吗?
大抵要生疏了。
六年,他们相处不过两年,他只有玉儿,但玉儿拥有很多很多,少了一个“哥哥”,还有许多亲朋好友。是他需要玉儿,不是玉儿需要他。
六年,玉儿已经长大了,说不定他都认不出来了。
军队行至城门口。
赫连洲在百姓的夹道欢迎中骑马进了城门,熙熙攘攘的人群也让他觉得陌生,远远地看见一个穿着石榴红锦袍的少年站在路边,美得雌雄莫辨,目光紧紧盯着赫连洲。
那一抹红……
赫连洲心神俱震,翻身下马。
他看着那少年,两人四目相对,日升月落万古江河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滞,眼前画面回到那一年,天朗气清,喜鹊衔枝飞来。
赫连洲迟迟不敢相认,半晌才颤声问:“玉儿?”
林羡玉忽地扑进他的怀里。
“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你怎么可以把玉儿忘了?”林羡玉还像小时候那样紧紧圈着赫连洲的脖颈,哭得泣不成声,“哥哥……”
“玉儿。”
“玉儿?”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似梦中,林羡玉陡然醒来,看到一脸担忧的赫连洲,是三十岁的赫连洲。
这不是京城,是苍门关的驿站。
刚刚是一场梦。
林羡玉抽了抽鼻子,还没缓过神,心中竟徐徐升起一股浓浓的委屈,不是为自己,是为了赫连洲。赫连洲好像天生要为别人承担,哪怕在天马行空的梦里,也要做出牺牲,可是赫连洲只是血肉之躯,不过比他大八岁。
“玉儿梦到什么了?”赫连洲笑着问。
林羡玉一言不发地扑上去,抱住赫连洲的脖颈,整个人都躺在赫连洲的怀里,是一个满心依赖的姿势。
“梦到我八岁就遇到你,可是很快就分别,我一等就是六年。”林羡玉颇为怨念。
“看来你对我还不够好,让我做了一个这样难过的梦。”他望向赫连洲,眼含春水而不自知。
赫连洲低头吻他,“那我继续努力。”
林羡玉刚要心动,寝衣又被解开——
“赫连洲!不是这种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