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不过是一厢情愿,不必非要争个对错。”
裴千越指尖动作一顿。
他收回手,负在身后,极轻也极其缓慢道:“……你觉得这是一厢情愿?”
“难道不是?”风辞眉宇微蹙,不明白裴千越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奉为神明也好,当做毕生追求也罢,他们可从没问过千秋祖师需不需要,总不能因为得不到回应,便将过错推到他的身上,哪有这个道理?”
这的确是风辞的真实想法。
除魔、救世、传道,风辞在三千年前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事,虽然甩下一堆烂摊子走了,但在他看来,顶多算是功成身退,谈不上什么抛弃世人。
至于后世那些追随者,与他更没有任何关系。
裴千越忽然笑了起来。
风辞看不见他的神情,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颤动的肩膀,以及那几近癫狂
、有些刺耳的低沉笑声。
“你说得对。”
半晌,裴千越方才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嘲弄,在黑暗的大殿上荡开。
“……可不就是一厢情愿么?”
风辞望着他几乎融于黑暗的背影,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
可裴千越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转身在桌案后坐下,道:“我这殿内未经允许不得进入,擅闯者杀无赦,没人告诉过你?”
风辞:“……”
真不知道该说裴千越太狠还是外门那群小孩心狠。
这是真想置他于死地。
“不过……”裴千越继续道,“已经许久没人陪本座聊起主人,本座今日心情好,可以免了你的罚。”
风辞:“……”
他完全不觉得裴千越看起来像心情好的样子。
风辞:“谢城主。”
裴千越抬手一挥,一台法器从层层堆积的书海中飞出来,落到他面前。
那法器外观就像是被雕刻成书册形状的木头摆件,但风辞看得出,这与那日在仙盟选拔上见过的一样,是一种偃甲仪器。
有书册被灵力托浮着落到那仪器之上,自动翻开,从第一页开始朗读。
竟然还是尉迟初的声音。
风辞:“……”
这是本有关秘境建造与破解之法的书,裴千越倒没有遮掩,就这么在风辞面前播放起来。可那小老头声音尖细,还操着不知哪里的官话口音,听得风辞耳朵疼。
在尉迟初魔性的阅读声中,裴千越问:“听说你找过我,你想问什么?”
风辞自然有一肚子问题想问。
但他没想到裴千越会这么直接提起,仿佛当真是个脾气很好、有问必答的一派之主。
当然,风辞已经知道他不是,他是个有病的。
风辞一时没说话,裴千越声音又冷下来:“不问就滚。”
……这态度实在让风辞很想揍人。
可他还是忍了下来,问出了眼下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弟子听闻仙盟在调查修真界屡有仙门遭劫之事,敢问城主是否已查到幕后真凶是谁?”
裴千越:“不知。”
风辞默然,又问:“那可有什么线索?”
裴千越:“没有。”
风辞:“有关天玄宗被灭门的细节……”
裴千越:“无可奉告。”
风辞:“……”
那你想让我问什么???
小黑,你这样真的很叛逆。
风辞深深吸气,耐着性子问:“城主为何要留我在派中?”
当然不可能因为他在选拔大会上那句“仰慕”,更不是什么外门缺弟子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
事实上,早在他和孟长青被从灵雾山带回时,他就有这个疑问。
裴千越为何要留下他?
可这人态度如此难以捉摸,风辞问出这个问题时心中都没抱有希望。
没想到裴千越竟然答了:“因为你是天玄宗遗孤。”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裴千越:“迄今为止,修真界已有十二家仙门遭劫,遇害的长老、弟子加起来共有三百五十七人。而你和孟长青,是这三百五十七人中唯二的幸存者。”
裴千越说得轻描淡
写,风辞立即就明白了个中深意。
以他的了解,天玄宗在修真界算不上什么大派,修为境界也谈不上好。可只有天玄宗,在灭门之祸后有弟子幸存,还安然无恙的从师门走到了昆仑山。
换做他是裴千越,也会对这些幸存者感兴趣。
风辞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为什么,他会偏偏附身在其中一位天玄宗遗孤身上。
这只是巧合吗?
风辞又问:“城主为何选择我,而不是孟师兄?”
裴千越:“二选一,随便挑的。”
风辞:“…………”
不等风辞再说话,裴千越忽然一抬手。
仪器的阅读速度陡然加快,朗读声变得更加魔性。
风辞:“…………”
很难不觉得这人是故意的。
这背景音实在叫人很难继续专注思考,不过,风辞也已经没什么问题想问。
他累了。
这混蛋玩意比他在前一个世界遇到的那群七八岁的小孩还难对付。
不对,倒的确还有一个问题。
风辞抬眼望向坐在黑暗中那人,低声问:“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当然,风辞是不认识的。
因此,他只是迎着那道无形的目光回望过去,隔着对方覆在眼上的黑绸,与他静静对视。
杉林中一时静得针落可闻,孟长青跪倒在风辞身边:“城主恕罪!我与师弟是天玄宗弟子,我派前几日遭灭门之祸,我们误入此地,是因为……是想借道往阆风城求助!”
孟长青这人看上去脑子缺根弦,该机灵的时候倒也机灵。
阆风城与灵雾山同处昆仑山脉,第一次来此地,迷路也不是不可能。
孟长青这谎扯得有些勉强,但还算说得通。
“是你破了迷阵?”
裴千越又问了一遍。
他问的是风辞。
从始至终,他的注意力只落在风辞身上,甚至在孟长青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偏一下头。
不知为何,风辞竟从那低沉的嗓音中听出了一丝隐忍。
仿佛正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风辞眉心微蹙。
方才拦路这群弟子虽然没礼貌,但见那一身凛然剑气,便知是正统修真弟子。
反观他们口中这位“城主”,也不知是什么玩意成了精,周身的阴邪妖气都没去得干净。
除了生得漂亮,没任何优点。
修真界怎么会选这种人作为仙盟之首?
难不成现在仙盟选人看的是脸?
可风辞没说什么,他只是垂下眼,盯着对方衣袍下摆,做出一副乖顺的模样:“只……只是碰巧。”
他方才破阵,用尽了这具肉身里最后的那点微末灵力,这名叫陆景明的弟子根骨本算不上优异,此刻失血过多,灵力枯竭,就连站都站不起来。
更别说从这里逃出去。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碰巧。”
裴千越嘲弄一般轻声重复。
下一刻,他忽然俯身,用力抓住了风辞的手腕。
被用来支撑身体的配剑轻飘飘落到雪地里,风辞被拉得踉跄一下,闻到了男人身上清清冷冷&#
30340;檀香。
男人身形挺拔高大,宽大的衣袍几乎将风辞完全笼住。那张俊美非常的脸因为这个姿势变得格外清晰,近到风辞几乎能感觉到对方冰冷的呼吸。
冷,且极具压迫感。
风辞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么近距离接触,他本能想挣脱,可就在这时,一道冰凉刺骨的灵息如蛇一般窜进他的灵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