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依依在心里算了算,这条运河自己也走了几趟了,每次都是和不同的人。
第一次和娄诏去魏州,第二次同徐珏回扶安,第三次藏得严实跟冯宏达逃命,这次是跟关语堂去京城。
和风徐徐,甲板上是伙计们爽朗的说话声,时不时就会冒出两句荤段子。
关语堂作势抬脚踢了那伙计,倒是对人嘴里那句“当家娘子”并不生气。
冯依依也不在意,她知道关语堂的为人,也明白那些伙计不是恶意。
“小妹准备下,京城就是下一个渡头。”关语堂走进船舱,将卷起的袖子放下。
在冯依依面前,他总是很注意。性子爽直,就怕一个不注意,让姑娘家难为情。
冯依依站在桌边,提着水壶往往碗里冲水:“大哥还要往北走,我在京城能有几日时间?”
“我帮你算过,”关语堂坐上凳子接过水,对冯依依点头道谢,“运河再往北没有多长,会到?城的避暑山庄。我送这一趟,就是?城,等人把货接了,就返程。”
关语堂放下瓷碗,手臂搭上桌沿:“且有三四日便够,届时我
就去客栈寻你,咱一道回辛城。”
“三四日也够了,”冯依依点头,嘴角轻轻一笑,“还得多谢大哥,安排客栈。”
关语堂摆摆手:“又跟我客气。你没出过远门儿,凡事小心,那客栈掌柜与我相识,倒是会照顾些你。只是……”
看着关语堂欲言又止,冯依依问:“大哥有话便直说。”
“终归你是女子,要不等我回来京城,同你一道?”关语堂心中有隐忧,之前在南面,打冯依依主意的人可不少。
京城更是,权势富贵人家多如牛毛,万一她被人盯上,真不像在辛城那般好解决。
冯依依感激关语堂,不想人为她担心,笑道:“大哥放心,届时我扮做乡下来的婆子,我会小心。”
两年来,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险恶,冯家倒下,让她看清很多。她学会了谨慎,学会了遮掩。
闻言,关语堂没再多说,浓眉稍缓:“左右我很快就回来。”
冯依依回到房里,一旁木床上摆着一个小包袱。
坐在桌前,她照着镜子,将一条粗麻布头巾包在头顶,遮住一头漂亮黑发。
镜中,那双眼睛明亮清澈,面皮白珍珠一样细腻。
冯依依找出早就准备好的衣裳,那是朱阿嫂婆婆的旧衣裳,灰扑扑的带着一股陈旧感,磨破的衣边很像那么回事。
上下看了看,冯依依觉得效果不错。这套衣裳宽大,将玲珑身段藏住,甚至看上去有些长的累赘。
只是?她抬抬脚,那双鞋终究是大了些。
到了渡头,关语堂把冯依依送下船,叮嘱了几遍,才叫了一辆载客的骡车。
京城热闹,街上人来人往如潮,两旁的楼阁更是恢弘气魄,相比下,辛城是那么安静。
冯依依坐在骡车上,拽拽衣裳,嘴角总是带着浅淡的笑。
方才走来,这身装扮倒没再为她惹来目光,心中更添了几分底气。如今就想着,赶紧去找那长生药。
适才与车夫搭了两句话,得知关语堂安排的客栈正是在西域街不远,看来人也是费了心思。
正想着,突然外面一阵喧哗,连着骡车也猛的晃了一下。
冯依依一手把住车壁,身子堪堪坐稳。
“娘子莫惊,是前面有官兵查案,等一会儿就成。”车夫回头对着车内道了声。
冯依依应了声,手掀开窗帘子一条缝,朝外看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围着一圈人,似乎是两队官兵互不相让,在争执什么?没甚意思,她遂放下了帘子。
阳光耀眼,年轻将领长腿一扫,从马背上轻盈跳下,一身甲衣银光刺眼。
“徐校尉,这帮顺天府衙役要把人带走。”兵士走到将领身后。
徐珏往前走两步,一手整着护腕,扫了眼对面衙役:“这贼子是我们守备营要抓的,把人给我们。”
对方衙役相互看了两眼,对徐珏客气的拱手:“实在抱歉,人是我家大人要拿的。”
“你家大人?”徐珏右手搭上腰间佩刀的把柄,“顺天府刘大人?”
“是。”
徐珏点下头,下一瞬,“唰”的一声抽出佩刀,只见寒光一闪,刀刃已经贴在衙役的脖颈上,稍一用力,就会抹了脖子。
“你,你要做什么?”那衙役吓得岔了声儿。
“兄弟们动手,把人带回守备营!”徐珏前一瞬还带笑的脸,此时阴沉下来。
兵士们快步上前,将跪在地上的人拽起,拉着就走。
顺天府的衙役们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一个个脸上敢怒不敢言。当差的哪打得过当兵的?
回营路上,徐珏手握缰绳,长靴轻夹马腹,身后跟着两队兵士。
经过路边那辆停靠的骡车,视线在上面落了一瞬。
“徐校尉,为何一定要把人抢过来?”身边一个人问,“到底是顺天府,就这么对上?”
“对就对,”徐珏下颌微扬,看着人群自动让出来的路,“谁叫顺天府刘老儿背后的主子是他呢!”
这两年,徐珏总在后悔,若是当日他再多留几天,或许就会救出冯依依。
时光终究不会倒流,伊人已逝,徒留伤悲。
而娄诏却是步步高升,成了皇帝的左右手。但凡当年娄诏对冯依依好些,何至于她伤心离开魏州?
徐珏看娄诏不顺眼,恨他的不珍惜。
“这厮的同伙呢?”徐珏深闭双眼后睁开,暂时将那些过往摒弃。
“还在查。”
。
街上的小插曲并没给冯依依带来困扰,顺利的入住客栈。
关语堂提前打点,掌柜安排了最安静的房间,旁边也没住乱人,算是安稳。
有了落脚点,冯依依并没急着出门。提前下些功夫准备,比盲目去外面瞎找要有效得多。
第二日,收拾一番,冯依依现在近处找了找。
那长生药是禁药,当然不敢明目张胆的打听询问,只是找了一些赤脚大夫,从中问些风声。
还别说,或许是使了银子的原因,或许是那老大夫看她孝心,便提了一嘴,在西域街的神堂,有一位教士有奇药。
得此消息,冯依依内心欣喜,得知后日那教士会去神堂,便打算过去看看。
为了来京城,冯依依同冯宏达说了谎,只说是跟着关语堂北上,去一处地方买些蚌种。
如今闲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写信回去,像以前冯宏达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她写信。
翌日,天阴小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冲刷着街道,将石板洗得干干净净。
冯依依撑伞走了几步,提起肥大的裙角,看着那双不合脚的鞋,沾了水更不跟脚。
眼看着神堂就在前面,她没想太多,跟着几个信徒一同走了进去。
神堂不小,前方一座二层台子,两旁垂下深深帐布。两旁墙边各摆了两排白蜡烛,将这昏暗的厅堂映亮。
白烛在本朝只用在祭祀上,冯依依虽认为不妥,但应当是别国风俗不一样。
她看着四周站的那些人,脸上带着虔诚,显然和她来求药的目的不一样。
正想着,二层台子上走下一个人,头发卷曲,西域模样,一身白袍曳地,对着厅中人抬起自己双手。
信徒们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毫不犹豫跪去地上迎接。
冯依依一怔,对上那白衣人的微诧目光:“冒昧前来,是想……”
“哐啷”,冯依依的话还未完,神堂的门被人从外面撞开。
紧接着,两队衙役手持官刀,潮水一样冲进来,直接上去将白衣西域人围住,后者惊大一双眼睛。
外面,同样将这座神堂围堵得水泄不通。
雨中,一顶官轿平稳停下。
顺天府尹刘沛两步上去,伸手掀开轿帘:“天不好,大人还要前来,这边只要交给下官就行。”
须臾,一片青色衣角从轿中出来,黑色丝线绣制成翻卷海浪,七彩祥云团绕,只看纹路便知来人官居高位。
刘沛亲自撑伞,身量不高的他只能瞧瞧踮脚:“大人,人就在里面。下官觉得恐有狂徒埋伏,大人在外面等着便好。”
娄诏扫了眼刘沛,并未开口,只抬起步子踏进神堂。
“大人,你看,”刘沛指着厅里的人,“这些都是被骗来的百姓。”
闻言,娄诏抬眼扫了下昏暗厅堂。
那些信徒正跪在地
上,只有冯依依站立。打娄诏一进来,她就认出了他。
冯依依胸口跳得厉害,一瞬间脑中懵怔。僵硬转过身,她下意识缩着脖子,感受到身后那道视线落在后背。
粗布下,双手攥紧,冯依依垂首咬唇,曲下双膝跪于人群中,掩饰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