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爷的病,也不知好些没有?”秀竹不知冯依依与娄诏现下如何,无心说了一句。
冯依依闻听,捏着杯盏放下:“什么病?”
娄诏有病?冯依依并不知道,以前娄诏的身体就很康健,这次重逢,也没见什么不妥。
“我看像是胸口闷,”秀竹回道,“可我家住持道长说,姑爷有心病。”
冯依依点头,不想再继续娄诏的话题:“见你挺好,我便放心,过两日我要走了。”
“小姐要走?”秀珠脸上生出诧异,“可是姑爷说,让我搬来素雪院,不是要照顾你吗?”
冯依依眉间轻蹙一下,一瞬间全部明了。
根本所有一切,都是娄诏一手手布置而成。
茶楼,在徐珏面前露出身份,证明冯依依没死;当着关语堂说出两人夫妻身份,让关语堂退出;如今,召回秀竹,就是要她冯依依留下,做娄夫人。
冯依依轻轻摇头,对于这一切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喜欢一个人,想留下无可厚非,可为何要对她用手段呢?
布局?棋子?娄诏眼里,或许只剩下这些。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秀竹,你先休息,有些事情我慢慢跟你说。”冯依依心中升起些许不忿。
也便更觉得离开京城,势在必行。
秀竹点头,虽然不太明白事情内里如何,但是心中依旧相信冯依依。
。
茶楼。
徐珏将茶盏重重放回桌上,想着若眼前是一坛酒,当是不错。
刚刚才见冯依依,还未说上几句,人就被娄诏带走。
心中难免忐忑,自小一起长大。徐珏了解冯依依,丫头心软,和娄诏那老奸巨猾在一起,总觉得冯依依会吃亏。
如此想着,更添几分烦躁。加之天热,更不想去街上。
“她这两年一直跟着你?”徐珏看去对面的关语堂,人也是沉着一张脸。
谁也不比谁强多少。
“对。”关语堂大掌落上桌面,看去窗外:“他若不放人怎么办?”
徐珏嘴角一勾,似笑非笑:“能怎么办?人家是夫妻,你我皆插不上手。”
两个男人相视一眼,彼此眼中俱是看到不甘。
“小妹会走,她答应过我。”关语堂相信冯依依,两年来是家人的信任。
徐珏看关语堂,心中生出苦涩的羡慕。竟也有些后悔,当年要什么一腔热血,去从军?
再回头,人事已非。
“她,你打算如何处置,”徐珏扫了眼缩在墙角的李贞娘,“还是那句话,赶紧离开京城。”
关语堂也瞅了眼李贞娘,眼中闪过挣扎:“送这些女子回家,不该是官衙的事吗?”
徐珏噗嗤笑了声,差点将刚喝下的茶喷出:“京城,你千万别指望别人。不怕官衙转头将这女子送还给买她的贵人?”
“怎就这般黑暗?”关语堂硬锤着桌面,有对这世道的失望。
“这样,她现在只信任你,官府出些银子,你帮着安置。”徐珏从腰间取出一个钱袋子。
“啪嗒”,钱袋子在桌面上滑过,一直到了关语堂手边。
关语堂捡起,手里掂量一下。如今也没有办法,看那官衙也不是上心这回事,撇下不管,这女子说不定下场更惨。
劳累惊吓过度的李贞娘,此时佝偻着身子,抱着缩成一团,在墙角睡了过去。
始终是心中挂记冯依依,关语堂做不到就此离开:“小妹她,我还是会带她一起回家。”
徐珏喝尽杯中茶,呼出一口气:“离开,也好。”
虽然心中想挽留冯依依,但是徐珏心里十分清楚,冯依依现在的新家才是她想要的。
十几年相伴,徐珏知道冯依依,能从她里听出她想要做什么。
只不过牵扯到娄诏,徐珏就生出不确定,娄诏似乎是冯依依的劫数,希望她能度过去。
而自己,从来要的只是冯依依过得开心,心里的情愫像以往一样,藏住便罢。
天将黑时,关语堂带着李贞娘出了京城,往南面走。
雇来的骡车上,坐着装扮成小子的李贞娘。她本生的小巧,如此一般真如一个十一二的小子。
关语堂坐在前面,同老车夫打听着路。
远处山峦渐隐,黑蒙蒙的只剩下轮廓。野风带着凉意,刷刷扫过路旁野草。
说了几句,关语堂同车夫笑了两声,回头到了车后。
李贞娘缩成小小一团,瞪起一双眼睛:“关大哥,你家娘子呢?”
关语堂本想先开口,如今被人先一步相问:“她还有事,我给你找个地方,回头去京城接她。”
“好。”现在的李贞娘平复了些情绪,眼中少了先前的慌乱,“不,不要送我回家。”
一路上,关语堂听这句话
好几遍。
人都有自己的家,家人相互扶持过日子。看李贞娘的年纪不大,应当父母俱在,为何惧怕回家?
像他,一个从小没有家的人,现在心中也有了挂念,想回去同冯家父女团聚;想拼着自己的一把子力气,为桃桃挣一分将来,心里早认定那是自己的女儿。
关语堂也只是想想,毕竟他现在最挂念冯依依。李贞娘的事先安顿下她,回头接了冯依依,两人再商量如何送李贞娘回去。
“前面有个地方叫小安村,你在那边住两日,等我接回娘子,再来找你。”关语堂道。
李贞娘双手揪紧自己的裤腿儿,眼中升起不安:“好。”
关语堂松了口气,又安抚一句:“别担心,那人我认识,不是坏人。”
“嗯。”李贞娘点点头,心中怎能不忐忑。
每个人都不会说自己是坏人,人不可貌相。越是面前这爽直男人,心地倒是最善良。
关语堂见李贞娘答应,就没再说。他本不善言辞,跟个姑娘家就更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安村到了,不大的村落藏在山脚下。黑夜来临,几秉烛光提示着农家的所在。
关语堂将李贞娘安顿好,坐在炕上同熟人说了两句。
昨日还来寻,想知道徐魁的事,今日还是来,拖人帮忙照顾李贞娘两日。
只说李贞娘是自家娘子的小表妹,偶然间在京城里遇到,家里逢难,想着带人一起南下。
对方是一对夫妻,倒是好说话,加之关语堂也给了些银钱,自然是要上心做好。
彼此间说了几句客套话,关语堂起身想离开,想赶在城门关闭前回京。
俩夫妻送关语堂到院门口,关语堂回头,见着把在房门边的李贞娘,小小身影几乎被黑暗吞没。
收回视线,关语堂与友人拱手道别,借了友人家的骡马。
天彻底黑下,夏夜星光璀璨,像天女撒下的一把金沙。
关语堂一停不停,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想着还去入住袁掌柜的客栈,关语堂牵着骡马往西坊方向走。
刚拐进一条窄巷,突然,迎面而来一片尘雾。
眼睛刺痛,关语堂不禁抬手捂住,而后脑后蓦的落下一记闷棍。
关语堂伸手扶住墙壁,瞬间失去清明,高大身躯沙袋一样砸在地上。
黑暗中走出几条人影,动作麻利上前,将地上的关语堂围住。
。
翌日,天下起大雨。
哗哗落雨将素雪院的石板洗得干干净净,一阵风过,蔷薇花瑟缩抖动,娇嫩花瓣落了一地。
“小姐真的要走?”秀竹问,手中的雨伞实不想递出。
冯依依收拾好,一套简单利索的下裙,不累赘,不华丽,是好容易才在箱底找到。
对于秀竹的不舍,冯依依心中微酸:“不能带上你,你好好过。”
“小姐,”秀竹蹙下眉,忍不住就开口相劝,“大人心里有你,为何不留下来?外面始终风雨太大,他会守护你。”
冯依依从秀竹手里拿过雨伞,对人笑笑:“你不懂。”
外人总是看表面,娄诏身居高位,手中权力无限,她留下就是得到庇护,还有众人的羡慕。
冯依依走去门外,将伞撑开,眯着眼看檐下落雨:“他会守护我,可我也有要守护的。”
说着,她迈步走进雨中,直出了院门,未再回头。
朱婆子手里擎着油纸伞,跟在冯依依身侧:“姑娘……”
“妈妈不必说了,我这就去找大人,同他道别。”冯依依笑着打断,知道又是些劝她的话。
所有人都是这么看吧?娄诏能留她,对她来说是
件天大幸事。
毕竟冯家已倒,她只是个最平常不过的布衣百姓,还嫁过人。
朱婆子摇摇头,叹气一声便不再说话。眼看着安临院已到,只能心中遗憾一声。
清顺等在垂花门下,脸上有些复杂。
“等雨停,您再过来也成。”清顺把自己的伞也撑去冯依依一侧。
冯依依仔细看着清顺,两年间人结实许多:“不碍事。”
“大人在屋里。”清顺示意正屋方向。
雨帘中,正屋门敞开着,隐约可见正中的软塌。
冯依依点头,迈步跨进院中,裙摆溅上些许雨水。
进屋门前,收了伞,支在檐下。
屋里,娄诏背对而立,正从小几上拿起什么,在手里摩挲。
冯依依提裙进屋,面色平静作礼,声音如檐下雨水嘀嗒。
“大人,依依来同你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