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小公子去年拿了内廷茶叶采购的差事,今年隐约就有皇商的名头,在京郊买了一座园林,小世孙生辰当天直接送给他做礼物。”邻桌背对他们的女子忽然开口:“人说笑贫不笑娼,可不就这理?卖卖屁股,得些宠爱,寻常漏点儿好处,就是金山银山。”
几个江湖人闻言,互相对视,见女子头戴幂篱、一身道姑袍,又听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非普通人能知,经验告诉他们应当谨慎对待,正要询问她是何人时,楼下一阵喧哗,竟是大批官兵涌入盘查,再一回头,女子已然不见。
官兵举止粗暴,摔摔打打地冲上楼,一瞧见携带兵器的江湖人当即喝道:“拿下!”
黑衣短打男连连询问:“我等究竟所犯何事?”
为首的官兵站在邻桌,摸了下还温热的茶杯反问:“这里方才是谁?”审度几人,语带威胁,“刚才有一群江湖人士闯入观音庙,惊扰贵人……所以,想清楚了再回答!”
黑衣短打男忙不迭告知那女子的特征,官兵挥手:“封锁庙街,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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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跃过屋顶,落至一条无人的巷子,从堆放杂物秽污的角落里拎出一个竹筐,晃了晃,颇有重量,甩上背,翻过小巷,轻功踏水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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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破庙,地棘天荆,荒无人烟。
因着没人敢来,疯子便落脚此处,流浪多年终于是有了个遮风避雨的住处。今日庙会人多,疯子到那儿讨到一日的食物就立刻回来,睡在莲花宝座之上、观音石像之后。
黄昏时,一个女子浑身是血地闯进来,将竹筐藏在莲花宝座的背面,盖上木板、破布草草遮掩,随即仓促离去,没发现头顶还有个乞丐。
片刻后,嘭地重响,女子撞飞破烂的庙门、摔进破庙的院子,大口呕血,在她的前方、踏进院门的黑衣女人面容冶丽、艳若桃花,身后跟随四名持剑侍女。
“小世孙藏哪儿了?”黑衣女人问。
“丢进臭水沟了,怎么沿路没发现?”女子勉强站起身,谑笑道:“赛仙儿,庙会的动乱是你弄出来的?”小世孙是她截胡得来的,不想半路就被发现,追杀至此。“哈哈……我是因爱生恨,情有可原,你是为何?为你死去的情郎报仇?”
赛仙儿几息间到女子跟前,掐住她脖子:“萧小姐,你不该在尼姑庵里清修吗?”
女子正是世家大族萧氏嫡长女萧望月,传言为赵世子落发出家:“你不也该在青楼楚馆里卖笑吗?”
“看来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和遭遇,所以你更应该把小世孙交给我。”
“可惜目的不同。”
“嗯?你想用那孩子要挟赵亭做侯府主母不成?”
“倒不至于如此天真……只是能帮我完成心愿,在实现之前,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包括我自己。”
“那你就去死。”赛仙儿淡笑:“看在当初曾经同行过的情谊,我会亲自将你的尸体送回萧家,只是不知道赵亭知道他孩子死在你手里,会不会迁怒萧家?”
萧望月仰天大笑:“我早被逐出萧氏,他们死活与我何干?要不是他们算计,我怎会被迫出家?!赛仙儿,你以为你就逃得掉?”
赛仙儿挑眉、嗤笑,忽闻铁骑轰鸣,蓦地停在附近,陡然脸色剧变,钳住萧望月就急急退进庙里,却有二人自屋顶飘落,再回头,一群骑兵鱼贯而入,重重包围住她们一行数人。
骑兵们分列两边,走出来两人,打前头是个黄衫青年,骨相流丽,长眉浓睫,形貌昳美,身姿高挑如鹤。紧随他身后的人是个青衣男子,也是相貌俊俏,但与黄衫青年相比却如瓦砾与玉石。
“我儿何在?”
火光在赵亭脸上打下阴影,兼之面若罩冰霜,使其气势犹如九天雷霆,单单站在那儿便叫人两股战战。
赛仙儿将萧望月挡在身前,露出半边脸,眼神沉静中流露些许怨恨。反观萧望月,目光痴痴,怨中带情,情恨绵绵,余光扫到青衣男子便是掩不住的厌恶与嫉妒。
“在庙里。”
谁都没想到萧望月如此干脆地说出来,赛仙儿登时皱眉,似乎难以置信、又怀疑她别有目的。
赵亭定定望她片刻,偏了下脸、使个眼色,苏城当即进破庙。
破庙里观音石像下、竹筐里,赵慕黎扒开盖在头顶的破布,两只小手紧紧揪住竹筐边缘,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珠子定定地望住莲花宝座上的一张脏兮兮的人脸,张开嘴巴愣愣地:“哈……”
丢了小世孙,苏城本就心焦不已,这会儿瞧见世孙安然无恙只觉欣喜若狂,竟也没发现头顶还有个人,抱起竹筐就冲出去:“找着了!”
下一刻赛仙儿甩开萧望月去抢竹筐,刚碰到边缘就察觉后脑勺一股掌风袭来,下意识闪开,转身一看,孩子已经被赵亭抱在怀中。
“郡主娘娘真疼您,重金聘名医、采药材,恢复你萎缩的经脉,瞧瞧不过三年就有这身手。”没正式交过手,赛仙儿已觉忌惮,游走几圈,抬掌劈去,身后四名侍女也都拔剑与骑兵厮杀。
萧望月退到一旁旁观良久,鼓掌两下,异变突生,不知从哪处钻出一群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加入战局,局面瞬间复杂。
刀剑齐鸣,火光与血色交融,厮杀震天,随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战场从庭院转移到庙里。赵亭原本赤手空拳对付赛仙儿,后来萧望月和两个黑衣人加入,便接过庄晓云投来的长刀,而他怀里的赵慕黎也让庄晓云抱着,被骑兵严密保护起来。
剑痕如织,彷如片片月光落到地面、木柱,所过之处尽为废墟。
赵亭一人对付多人,明显游刃有余。交手越多,萧望月与赛仙儿二人心中就越震惊,就算经脉恢复,也不该两三年间练就这身抵得过他人数十年苦修的内力!
此时,赵亭虚晃一招,一个连踢下去,两个黑衣人被踹飞撞翻观音石像,烟尘混乱间跳下一道身影,穿过打斗现场、快速跑向门口,但没人注意到他。
因萧望月被击中后心、心脉登时受损,赛仙儿手中剑被斩成两半,赵亭的长刀未停,银光闪过每个人的脸,狠辣无情地劈下——
危急关头,三块流星燕尾镖接连发出,击开长刀、击退赵亭,为赛仙儿和萧望月赢得喘息生机,也吸引众人目光看向来人。
一个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身法如鬼魅,眼花缭乱间便已近身,一掌击向赵亭面门,看似轻飘飘、唯有接手方知中如泰山,逼得赵亭后退数十步,手中长刀拦腰折断,而中年男人甚至还有余力抓起萧望月退至庙庭。
赵亭走至庙门口,流血的右手背在身后,侧身而立:“阁下如何称呼?”
中年男人:“金灵凤。”
赵亭挑了下眉,嗤笑一声,扔掉断刀:“久仰神剑山庄庄主威名,今日一见,名副其实。”垂眸,话家常似的,隐藏一丝狠戾,“萧望月、赛仙儿意图谋害我儿,金庄主和她们是什么关系?如何向本世子交代谋害皇亲国戚的罪名?”
金灵凤爽朗大笑,拱手道:“误会一场!望月乃我义女,见贼人劫掠小世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此言一出,赛仙儿已然面色铁青,萧望月既是神剑山庄的人,那么今日行动被截怕是内鬼出卖了。
“是吗?”赵亭莞尔一笑,“这样的话,本世子当重重酬谢,未知二位是否方便到府中做客?”
金灵凤抱拳推辞:“江湖各路武林豪杰近日齐聚神剑山庄参加试剑大会,金某分.身乏术。若世子不介意,也可到山庄共襄盛举,金某必定扫榻相迎。”
“好。”赵亭轻松地擦拭右手,挂起闲适温和的笑容:“如此便说定了。”随即寒暄几句别的,金灵凤亦回以友好爽朗的态度。
双方看似和谐,实则你来我往打机锋,而此时没人在意的疯子似乎吓傻了,他像无头苍蝇般钻进杂草丛里,呆愣许久,居然在这时突然闯进两方对峙的紧张局面。
金灵凤微不可察地皱眉,身形动也不动,只抬一掌便将疯子拍飞。
“噗。”疯子倒地不起,口中鲜血直呕。
“父…父……”赵慕黎泫然欲泣,藕节似的手挣扎着伸向疯子,庄晓云制不住他。
心神时刻留三分在赵慕黎身上的赵亭自然地抱起儿子,一边轻轻拍着儿子后背安抚,一边转去处理赛仙儿,也不问其目的与苦衷,只吩咐:“抓起来拷问幕后主使。”
赛仙儿四名侍女已死三个,剩下那个没了一条手臂,主仆俩受伤颇重,在围剿下节节败退。
就在苏城杀掉断臂侍女、将擒住赛仙儿时,疯子忽然抱住他小腿,口中呼喊:“救、救我……”
赛仙儿趁机逃走,恼得苏城举起利刃刺下,却听金灵凤饶有兴致地说:“陆延陵?”心中霎时咯噔,完全愣住,脚边的疯子已到金灵凤手里。
金灵凤掐住疯子的脖子,仔细辨认,确定后便扔到一旁:“昔日风灵玉秀的云山君沦落为乞丐、疯子,令人唏嘘。”边说边望向赵亭,见他垂眸专注于怀中麟儿,没给陆延陵一个眼神,仿佛那就是个无关的陌生人。“旧识重逢,世子不高兴?”
赵亭头也不抬:“庄主说笑了。”
金灵凤拍拍衣袍:“哦,想起来了,此人与世子有些仇怨,便由您处置……不过没了内力,今晚受如此重创,怕也活不了。”说完便告辞。
萧望月面色如水,直勾勾盯着赵亭好一会儿,隐晦地扫了眼自始至终跟在赵亭身后一副内人姿态的庄晓云,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疯子蜷在地上,濒临昏迷,迷糊间,只听到脚步声如潮水般退去,破庙重回死寂,自己的意识也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