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办法。”平药师指着疯子说:“以通天续骨膏膏外敷在筋脉断裂处,再每日为他梳理经脉,将其重新续接起来,同时分心护住心脉,辅以各类灵丹妙药。便要求需腧穴之人,更需此人擅长拂穴手、弹指神通等针对穴位的功夫,还要求内心深厚,方可以损耗内力的方式日日为其梳理经脉。”
“本来通天续骨膏产自西域前王庭,因王庭覆灭,药方失传,现存三支。一支在皇宫,一支在神剑山庄,还有一支曾经在宁康郡主的嫁妆里。所以说他必死无疑,即使其他条件备齐,又有谁愿意为一个声名狼藉的乞丐、疯子消耗内力?一个不慎便反噬,谁敢!”
“哦。”暗卫随口接茬:“这不是和世子当年恢复经脉的方式一模一样?宁康郡主那支通天续骨膏就用在世子身上,更广罗天下高手为世子传输内力、教导世子武功,世子天赋异凛,融会贯通,如今便有媲美大宗师的高深内力,原来有损的心肺也在内力滋养下逐渐好全。哈哈哈……说来不是没救嘛!咱们世子不就符合条件——”
突然愣住,瞪大眼睛,暗卫恍然大悟地扭头:“不是吧?”
平药师颔首:“世子怀疑陆延陵目的不纯,他出现的时机太巧合。”
暗卫到了平药师的小屋,将人放下来,仍是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想的?怎么敢的啊?”指着陆延陵,语气不可思议:“是他害得世子前半生孤苦,险些就叫世子早夭,怎么敢再来算计世子……不是,不对,这么想,不觉得陆延陵脸大还脑壳有疾吗?寻常情况下,寻常人不该觉得他脸皮厚还脑壳有疾吗?”
他似乎语乱了。
“不是——”
“寻常情况下,应该早便将他杀了,怎还会做作地试探一番?难不成,若过了关,还真要救?”
平药师瞟他,意味深长:“过不了关,便不能救了?”
“啊?”暗卫龇牙咧嘴,脑子乱成一团线,兀自思索半晌,小心翼翼地询问:“这二人,除了反目成仇的师兄弟关系,可还有别的?”
平药师正在给人配药,一边配、一边陷入回忆,娓娓道来:“这事儿得从我被陆延陵请上衡山,为治疗彼时心脉受损的世子说起……”
***
与此同时,表面无人但暗地里把守严密的院子主厅,庄晓云上前同说:“大哥,我查了赛仙儿这些年的行踪。”
“前两年在淮河,次年消失。去年年底到本地潇湘馆,一跃为头牌,艳名远传。数月以来,房中死过七.八人,朝官、豪绅和江湖侠士都有,皆是仁义道德之辈,碍于名声,没敢声张,消息竟也没传出来。幕后当有人在帮她!”
“赛仙儿当年便和陆延陵不清不楚,如今二人同处一地,恰好劫掠黎儿、恰好撞见破庙里的陆延陵,如此顺理成章,岂会无诈?”
庄晓云盯着赵亭的眼睛,心思略为紧张:“陆贼此人狡诈阴险,昔年能够一边与您情同手足,一边毫无愧疚之心地毒害、构陷于您。为了他的名声、他的大业,不惜将您送入魔教,居心叵测、狼子野心……您不会念旧情的,对吗?”
赵亭点点头,问:“还有吗?”
除开特殊场合,其余时候,他总是温和的,如他从前在衡山养出来的性子,知书达理、温和从容,兼之色如春花的相貌、霞姿月韵的气度,总是轻易令人心生好感,从而降低戒备心。
“还、还有……”庄晓云结结巴巴:“黎儿对陆延陵有不同寻常的亲近,今早竟独自一人悄悄跑他房里。我担心在破庙时,黎儿受陆贼诱骗——对了,此次受袭,神剑山庄也掺和其中,赛仙儿拿黎儿威胁、金灵凤借黎儿警告,如此想来,黎儿处境危险,不若送回京城?我正好有支商船要回去……”
赵亭笑了,“你逾矩了。”
“我是出于担心!”庄晓云脱口而出:“你知道的,我一向视黎儿如己出——”
“黎儿自有他血脉相连的亲人。”赵亭到这时还是温和的。
许是忒温柔,庄晓云昏了头,就要抓赵亭的手:“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无怨无悔跟在你身边的意思吗——”扑了空,赵亭身影虚晃,已在一丈之外。
“你说要重振庄家,为我卖命,我予你钱财、放你权利,也算银货两讫。”赵亭叹气,略为苦恼:“是我这些年脾气太好,才纵得你忘记分寸。”
如坠冰窟,庄晓云打了哆嗦。
跟随多年,哪能不清楚赵亭生气了?
眼前的赵亭已非三年前孤苦伶仃、弱不禁风的叶亭,他入过魔教、进过刑部和大理寺,是威武候世子、宁康郡主之子,兼浑厚内力,差一步跻身宗师之列,似个钟鸣鼎食浸淫出来的天潢贵胄,早已不容置喙其威严。
庄晓云深吸气,“晓云不敢。晓云一心为世子,忠心可鉴。万望世子当心陆贼!”
赵亭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直到庄晓云腿肚打颤,才恢复原有的温和:“没人比我更清楚陆延陵,我知道如何做,但晓云你却糊涂得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庄晓云深深作揖:“卑下知错。”
“退下。”赵亭收了笑,令人退下,起身到旁边的小厅。
厅内的赵慕黎跪坐在窗口边的美人榻,抱着掉色的布老虎,面向陆延陵所在的小屋的方向,一副望眼欲穿的倔驴做派,不顾侍女苦口婆心地劝食。
赵亭接过小碗,坐到榻边:“今日功课都做完了?”
赵慕黎垂头不语,侍女轻声回答:“还差三张大字。”
赵亭:“吃完它,去睡觉。醒来带你去见他。”
赵慕黎皱缩小脸,一听此言,黝黑的双眸亮起,左右为难、权衡利弊后,果断吃完饭,拉过小老虎被子就要躺下,被赵亭拎着衣领提过来。
“你阿父待你如何?”
赵慕黎眼神黯淡:“睡。眼睛,没打开。”
语不成句,概因赵慕黎生来有异,不大能共情外界,但智商似乎远超常人。
赵慕黎忽然问:“爹爹。不陪。阿父?”
赵亭整理他的衣襟:“见了心烦。”发现他今日没戴心爱的小帽,便令侍女把平日装小帽的箱子搬来,愣是一眼就发现几十顶小帽里没有儿子最钟爱的虎皮帽。“你心爱的老虎小帽哪去了?”
赵慕黎低头玩衣角。
侍女:“塞东院小屋那位的枕头底下了。”
赵亭顿时气闷:“你倒是爱他!从前见也没见过,养也没养过,当真血缘作祟、父子情深!”忽而冷哼,说不清不满哪一个,只压低了声阴阳怪气地嘲讽,“可他冷血无情,谁都不爱。”
这么一想,又觉欣慰,再转而一想,深觉可悲。
“睡吧。”
作这么一会儿,赵慕黎也困了,很快熟睡。
赵亭盯着赵慕黎的小脸瞧,虽这些年瞧了无数遍,还是要一遍遍确认上面是否有陆延陵的轮廓。
嘴唇薄,像薄情的陆延陵。
耳垂却有些厚,也像陆延陵。
鼻子秀气,眼睛瞧得出是丹凤眼,不是那陆延陵的桃花眼,怕不是来自他的生母。
陆延陵倒将那女子藏得好、护得好,真够爱重!
赵亭没照镜子,自发现不了他愈发阴沉的脸色,倒是榻边的侍女们心惊胆战,心头也摸不清世子待世孙究竟什么感情。
必然爱重,费心费力地养、争取到世孙之位,至今不肯娶妻,不是父爱是什么?
可有时瞧着世孙的脸,又仿佛要杀了他一般。
爱恨交加,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