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之人皆是一惊。
少年人尚显稚嫩,他连声音都没变,可所有人都毫不怀疑,华阳太后再多说一句,嬴政一定会以剑相迎!
在气势上,十二岁的太子,竟然是死死压制住了太后一党。
“昔年商君变法,权势滔滔,最终却以身殉法。”嬴政厉声斥责:“楚国来的太后,你也想以身试秦法吗!”
本来已平复下来的气氛,再次紧绷到了极致。
没人敢说话。
片刻之后,伫立在寝殿之前的吕不韦,无声地迈开步子。
他走到嬴政面前,低着头,抬手握住了嬴政持剑的那只手。
“太子。”吕不韦的声音很轻,可在极致的寂静下,却也如钟鸣般响亮:“太后不能杀。”
嬴政昂首。
夜色之下,君臣二人视线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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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言归出言,他拔剑的目的就在于等一个人“冒死”来阻拦。
他的表情已经缓和下来,却还是坚持道:“相国是觉得,秦律不当真么?”
吕不韦:“自然是当真的。”
嬴政:“那相国心理该清楚,阻拦秦律实施,亦应受到责罚。”
吕不韦:“臣明白。”
但他仍然拉住嬴政的手,摆出阻拦的姿态。
“然而此事重大。”吕不韦坚持道:“理应等到朝中群臣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嬴政强硬地抽回了手。
他看似不满,却是把青铜剑交还给了身边的护卫,一甩袖子,不再出言。
吕不韦对着兵卒吩咐:“先行把太后一党押送下去。太子,请你到正殿外去等候臣工到来。”
太后一党,以及其他兵卒,纷纷不约而同地长舒口气。
如此便是要了结今夜,未见血迹、不曾动手,情况总是要比死一两个人要好得多。
蒙武将军亲自押送太后等人离开,待到周围人陆陆续续撤退,寝殿之外的死寂,才由赵姬一声响亮的抽泣打破。
赵维桢抽出帕子,递给她。
赵姬接过帕子直接捂住了脸:“太,太可怕了!”
赵维桢放缓声线:“你先随侍人下去休息。”
而后她才看向嬴政。
兵卒的火把消失,夜色之下只留着几处荧荧火烛,骤然暗了下来。
在晦涩的光线下,赵维桢仍然敏锐地捕捉到嬴政的目光。
少年人的眼睛依旧清亮,视线交接,不用赵维桢多言,他就自行开口:“我晓得,我出面之后,太傅就不能再出言。”
赵维桢欣慰地勾了勾嘴角,但没有任何笑意。
他做得很好。
今日与华阳太后对峙,几乎奠定了未来秦廷的局面:嬴政必须让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虽然年幼,但绝非吕不韦、赵维桢的傀儡,而是一名手段雷霆、说一不二的秦王。
r /> &nb sp;所以,赵维桢不能开口,吕不韦也不能开口。
从此之后,没有任何人能够再以“保护者”的身份站在嬴政面前了。
嬴政做得真的很好——言语清晰、寸步不让,以王室嫡子的身份驳斥到华阳太后哑口无言。
可是,他才十二岁啊。
赵维桢知晓他未来会是了不起的秦王,会是奠定大一统的秦始皇。
但他也是赵维桢亲自教导长大,还没完全走入青春期的少年人。
即使放在当下,这个人均寿命还不到四十岁的时代,十二岁的少年,也远不到扛起一个国家的年纪。
然而这些赵维桢无法同嬴政诉说。
因为今夜过后,他就是王了。
所以赵维桢盯着嬴政的眼睛,也只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嬴政这才意识到,他脸上干涸的泪痕还未擦去呢。
“谢太傅提醒。”少年也不讲究了,干脆用衣袖蹭了蹭脸。
赵维桢点了点头:“走吧,到正殿外。”
…………
……
天已蒙蒙亮。
熹微光芒于地平线缓缓扩散,太阳还没出来,但宫中人已经熄灭了火把。
身在咸阳的臣工、贵族,悉数赶来。
所有人在来到咸阳宫正殿前,看到的都是太子政手持帛书伫立于高高的台阶之上,他的身后,吕不韦、赵维桢位列两侧。
这样的场面,压根无需多言。
待到群臣来齐,高高的台阶之下数十位公卿站立,偌大的庭院竟是鸦雀无声。
“太子。”吕不韦开口:“读吧。”
嬴政颔首,展开帛书。
然而就在他刚准备出言之时,咸阳宫沉重的大门,再次打开。
“我王啊——”
苍老却有力的声音萦绕在正殿上空。嬴政一凛,阖上帛书抬头:“蒙骜将军!”
r /> 竟然是出征数月的蒙骜将军回来了!
嬴政想也不想,收起帛书,拎起衣袂径直走下台阶。
群臣自然而然地为蒙骜将军与嬴政让开道路。
老将军摘下头盔,白发之下,一张写满皱纹的面孔老泪纵横。他朝着嬴政奔来,于三步远的位置直接跪下,对着少年太子手中的遗诏行了一个极大的跪拜之礼。
“老将军!”
嬴□□身搀扶,蒙骜却是不肯起来。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就是为了把得胜的好消息带回给王上。”老将不顾仪态,哭得仿佛孩童:“怎就,怎就晚了一步——”
“老将军快快请起。”嬴政安慰道:“父王都看着呢!”
“太子……不。”
蒙骜老将军抬头。
老者与少年对视,他到底是为嬴政拉了起来,蒙骜将军单膝跪地。
“我军凯旋,大败六国联军,护送东周文公至阳人地。”蒙骜压着哭声禀告:“请王上犒赏将领、兵卒,以祭先王在天之灵!”
嬴政一顿。
少年人深深吸了口气,维持住平静的心情。
“老将军请起。”
他托起蒙骜将军,掷地有声:“我……寡人定不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