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平心而论, 在面子上,吕不韦是做足了姿态。
他为岳父赵梁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别苑,并派了几名手脚麻利的下人专门伺候。吕不韦也送了赵维桢两名女侍, 只是穿越过来的赵维桢不习惯于别人照顾饮食起居,除非必要,她还是喜欢自己处理个人事务。
女侍就让她们清闲着吧,养人花的是吕不韦的钱, 赵维桢没在心疼的。
反正关上家门怎么样, 别人也不知道。
所以下午过来传话的,干脆就是魏兴本人。
“夫人。”魏兴进门:“巴蜀的商队回来了, 主人说请夫人过去看看。”
巴蜀的商队?
《战国策》有云:“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 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 天下之雄国也。”足以可见,在先秦时期,四川盆地就丰饶且富足, 有了天府之国的美称。
在战国时期, 巴蜀可谓是秦国的重要粮仓,为秦国一统六国提供了坚实的后勤基础。
而且四川盆地好东西多,赵维桢还真挺好奇, 商队能带过来什么属于特产来。
可恶。
吕不韦果然够聪明:换个其他理由, 赵维桢都懒得搭理他。
“那就走吧。”赵维桢起身:“让我去看看。”
她随魏兴来到前院, 就看到络绎不绝的下人来来往往,一个接着一个往府里搬运箱子。吕不韦见赵维桢过来了,赶忙拎着衣袂向前。
他亲切道:“听魏兴说,夫人在邯郸时对吃食格外上心,为酒肆增添了不少新食谱。若是有兴致,今日商队送来了不少山珍野味,夫人可愿看看?”
赵维桢:“……”
原谅她一从疫情时代回来的现代人,听到山珍野味四个字时不禁激灵了一下。
不过,先秦时代的养殖技术没那么发达,生产力不足,会有野味上餐桌也是可是理解的。
但赵维桢还是心中嘀咕:她可不一定能下的去嘴。
“让我看看。”赵维桢说。
不过等下人掀开箱子后,赵维桢就意识到自己想的有点多。
李白写诗: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从巴蜀走到咸阳,地势极其复杂险峻,完全靠马车和双脚,即使是快马加鞭也得两三个月。所以送来的山珍中根本没有赵维桢想象中的什么稀奇古怪保护动物,大多数都为干货。
毕竟就算是冬天,猎物运输过来也早就腐坏殆尽了。
“送来了不少中原少见的干菜、种子,还有山菌。”魏兴说:“据说那山菌,即使只用白水炖煮,都鲜美无比呢。”
山菌!
赵维桢的双眼蓦然一亮。
在这个没有香料,调味品也极其匮乏的时代,还有什么比山菌更能提鲜的呢!赵维桢刚刚来了精神,随即又意识到了问题:也不是所有菌子都能吃的。
“嗯……”
她凑到一堆山菌面前,端详许久。
我国地大物博,除却云南之外,四川也出产诸多菌类。赵维桢横看竖看,从一大箱子山菌中,依稀辨认出一两样在现代涮锅子吃过的种类,其他的就……
菌子可不敢乱吃,看见小人也就罢了,把人吃没了都是分分钟的事情。
“这些都是当地人会吃的么?”赵维桢谨慎发问。
魏兴也不懂,他干脆拉来了商队中的当地人。
后者操着一口蹩脚雅言对赵维桢解释,又帮赵维桢挑选了几种山菌,说是他们在家也会食用。
这样就放心了!
赵维桢心满意足地看向挑选出来的山菌。
“把这些带去厨房。”她吩咐道:“洗干净切碎,丢进甑中炖煮即可。水开之后,可增添鸡肉、芋头,用少量食盐调味。”
“就这样?”魏兴诧异问:“不用加酱油么,夫人?”
“不用。”赵维桢信心十足。
山菌炖鸡,加点盐就够鲜美了,加酱油调味反而会丧失菌子的特色。
到底是南邻巴蜀,没想到来到秦国,能吃的东西更多了!
赵维桢目送魏兴捧着山菌跑开,心中顿时拨开乌云见明日。
没什么比美食更令人期待和快乐了,赵维桢彻底把之前吕不韦编排自己生的闷火抛在脑后。
看在商队都是他送出去的人,这编排自己的罪过就免了。
赵维桢又左看看、右看看,从一大堆山货中挑出来自己确认安全,也好制作的食材。
/>“魏盛。”她吩咐道:“这些、这些,还有这些,你自己看看,咸阳宫、华阳宫,还有子楚公子那里各送几份,若是不会烹饪,就叫他们派遣下人过来问我或者魏兴。”
魏盛偷偷瞥向吕不韦,见他没反应,连忙答应下来:“是,夫人。”
至于吕不韦?
吕不韦是谁?能有山菌炖鸡重要吗!
赵维桢美滋滋地转身直奔厨房:天大地大,鸡可不能给她炖坏咯!
这年头没有高压锅,甑乃陶瓷制作,也算是用砂锅缓慢炖煮了。待到了用晚饭的时间,赵维桢吩咐下人,分出大半锅的炖鸡送去父亲院子里,然后剩下的半锅装入食器,并着几个小菜,一同送到正屋内。
房可以分开睡,吃饭倒是不至于分开吃。
赵维桢在厨房指挥完,跟着回到正屋时,吕不韦早已等候多时。
他还吩咐魏兴端来了一坛崭新的蒸酒。
食器、酒器摆在长案上,吕不韦笑着看向蒸酒:“这酒用的也是蜀地水稻酿造而成,与邯郸的小麦酒味道不同。虽不如夫人的蒸酒香醇,但不韦觉得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特请夫人来品鉴品鉴。”
赵维桢点头:“好。”
吕不韦一抬手:“夫人请落座。”
先秦时期施行分餐制,往往是一人一案,正襟危坐。
但非正式场合,又是家中,便也没那么多规矩。
魏兴打开酒坛,吕不韦亲自为赵维桢斟酒,然后客客气气举杯:“这杯我敬维桢,谢维桢留守邯郸。分别的四年,不韦没有一日不在思念维桢,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与维桢团聚。”
赵维桢算是发现了,吕不韦为人,真是当之无愧的商人。
不管旁人怎么甩脸色,怎么不待见他,他还是能把面子工作做的漂漂亮亮,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之前书信来往,他就写尽了好话,如今面对面交谈,场面话彩虹屁那叫一个不带打草稿的。
这点赵维桢发自内心地佩服:反正她是做不到。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吕不韦言谈、举止都很尊重赵维桢,赵维桢也没有不举杯的道理。
她同样拿起酒器,浅尝一口。
酒是好酒,这米酒酿造好之后,多少过滤了一下。和赵维桢在现代品尝过的自酿米酒味道大差不离:味道微苦,末了回甘,酒精浓度并不高,但绵软温顺,米香浓郁。
但这样的水准,放在先秦,应该是价格高昂、能够进献进宫的好酒了。
米酒入喉,赵维桢不急不缓放下酒器:“你今日是有什么话要说?”
吕不韦的手一顿。
就知道有话要说。
赵维桢:“我回来好几日了,饭吃了好几顿,你都不曾敬酒过。今日敬酒,肯定是有重要的话要说。”
“倒也没什么重要的话。”
吕不韦莞尔:“只是不韦觉得,理应开坛好酒,祝夫人办学顺利。”
赵维桢挑眉。
所以想说的,就是白日见秦王的事情。
二人饮过酒后,赵维桢把酒器放了下去。
“你不介意么?”赵维桢问。
“我该介意何事?”吕不韦反问。
“换做其他男子。”赵维桢说:“自家婆娘胆大泼天,竟然想和自己同朝为官,怕是早就吓坏了。”
吕不韦忍俊不禁。
他生得好看,俊秀双眼随着笑意向下微弯,看上去相当温和无害。
赵维桢穿越过来,还没见过活的儒生呢。但吕不韦这幅模样,倒是和后世想象中的先秦儒生大差不离。
“不韦乃商人。”吕不韦开口,声线清朗、语气随意,好似赵维桢说的是什么玩笑话一般:“我知这天下往来熙熙攘攘,图的不过是两样物事:一曰名,二曰利。维桢有所图,不韦是不怕的,若是维桢无所图,那不韦……才是真的怕了呢。”